省城之行的最后两天,林晓燕像一根被重新拧紧的发条,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冷静,将剩余的行程一一走完。她再次拜访了陈记土产的陈老板,敲定了首批试销产品的种类、数量和送货细节,态度沉稳,言谈间不见前日电话里那片刻的失态。她又与张明编辑介绍的一位本地食品行业协会的干事见了面,了解省城市场的渠道特点和潜在的合作机会。她甚至抽空去了几家大型超市和食品专卖店,默默地观察竞争对手的铺货情况、价格体系和促销手段,用那支深蓝色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观察笔记。
只是,那本子上的字迹,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用力,仿佛要通过这细密的记录,将心头那份不甘与压力,一并宣泄在纸页之间。夜晚回到招待所,她不再允许自己沉溺于情绪,而是反复推敲着“林记”在省城的下一步该怎么走,如何在失去“着名商标”光环的情况下,杀出一条血路。
归程的汽车,依旧在国道上颠簸。窗外的景色由省城的繁华喧嚣,逐渐变回熟悉的田野与村庄,晓燕的心境却与去时大不相同。少了几分初生牛犊的忐忑,多了几分经历风雨后的沉郁与审慎。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省城资料和笔记本的提包,如同抱着一份经过战火洗礼、却依然坚守的阵地图。
车到县城,已是下午。熟悉的空气带着深秋的干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林记”方向的、令人心安的糕点香气。晓燕没有先回厂里,而是直接回了家。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整理心情,切换状态,以最好的面貌去面对厂里的员工,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小的挫败。
家里依旧是冷清而整洁的。她放下行李,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院子里那几棵叶子已落了大半的梧桐,怔怔出神。落选的失落感,在回到这熟悉的环境后,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具体。她甚至能想象到,“麦香坊”那边此刻可能正张灯结彩,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傍晚时分,她才打起精神,来到了厂里。还没进大门,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门口的宣传栏前,围着几个下班的工人,正指着上面贴着什么新的通知低声议论着,看到她过来,立刻散开了,眼神有些闪烁。
晓燕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径直走向办公楼。王胖子正从里面急匆匆地出来,看到她,像是看到了主心骨,连忙迎上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愤懑和焦急:“晓燕姐,你可算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晓燕脚步不停,沉声问道。
“是‘麦香坊’!他们太不是东西了!”王胖子跟着她走进办公室,关上门,才气呼呼地说道,“他们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咱们没评上‘着名商标’的消息,今天上午,就派人到咱们厂门口,还有附近几个咱们常去的供销社、小卖部门口,到处发传单!”
王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彩色传单,递给晓燕。传单印刷粗糙,标题却用醒目的大红字写着:“贺‘麦香坊’荣膺‘市着名商标’!真品质,好口碑,百姓信赖!”下面罗列着“麦香坊”的各种产品,旁边还特意用小字标注了一句:“某些小厂吹嘘手工,实无认证,品质堪忧,消费者请明辨!”
这含沙射影、踩低捧高的手段,卑劣而有效。晓燕捏着那张传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胸口一股郁气翻涌。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不明就里的街坊邻居看到这传单后,会对“林记”产生怎样的疑虑。
“还有呢,”王胖子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咱们厂里也有几个心思活的,看到这传单,又听说‘麦香坊’那边因为得了称号,好像还要扩产招人,工资开得比咱们高,私下里就开始嘀咕了……虽然李师傅发火镇住了,但这人心……”
晓燕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内忧外患,同时袭来。“麦香坊”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不仅要抢夺市场声誉,还要动摇“林记”的根基——人心。
“我知道了。”她睁开眼,目光已然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传单的事,暂时不用管,清者自清,越描越黑。厂里的人员思想,我来处理。”她看向王胖子,“你去把李师傅、沈博士,还有方芸,都叫到我办公室来。”
很快,几人到齐。李师傅脸色铁青,显然余怒未消;沈静眉头微蹙,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理性担忧;方芸则是一脸气愤和不平。
晓燕没有绕圈子,直接将省城的情况和“麦香坊”的动作简要说明了一下。她没有掩饰“着名商标”落选的事实,但重点强调了省城之行的积极成果——陈记土产的试销机会和省报即将到来的专题报道。
“……所以,称号丢了,固然可惜,但也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不足和真正应该发力的方向。”晓燕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麦香坊’可以靠小动作一时得利,但‘林记’的立身之本是手艺,是良心,是像在座各位一样,愿意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心!只要我们自己的产品过硬,内部不乱,外界的风言风语,就伤不了我们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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