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却需真做。
林长河一句简短的“好”,像在冰封的河面上凿开了一个口子,湍急的暗流立刻推着事情向前涌去。在这闭塞的村落,任何涉及婚丧嫁娶的事,都有一套古老而繁琐的规矩,哪怕是做戏,也得搭起足够的台子,才能让看客信服。
“订亲茶”便是第一道绕不过的坎。
消息不知怎么传开的,或许是从那天清晨苏晚拦下林长河说话开始,眼尖的婆娘就嗅到了不寻常。很快,村尾林家那闷葫芦退伍兵要和被张家退了婚的苏晚订亲的消息,像滚水泼入雪地,嗤嗤作响地炸开了锅,瞬间盖过了之前那些暧昧不清的流言。
惊讶、质疑、看热闹的…各种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刘桂香愁得几夜没合眼,对着空荡荡的米缸和病重的丈夫唉声叹气:“这…这就算是假的…礼数也不能太难看啊…好歹得提包红糖,称两斤点心…可咱家…”她翻遍所有角落,也凑不出像样的提亲礼,更别说置办一桌像样的茶点招待可能上门的林家长辈了。
苏晚却异常平静。她早知道会面临这一步。“妈,别急。东西我来想办法。”
她说的想办法,依旧是那架缝纫机和那双不停歇的手。她接了几个急迫的缝补活计,熬了两个通宵,换回了一小包粗砂糖和几个鸡蛋。又用最后一点好布头,加紧赶制出了一双结实的新棉鞋,是给林家那位据说腿脚不好的长辈的。
林长河那边也托人捎来了话,日子就定在三天后。简单,只是两家人坐下喝杯茶,走个过场。
三天后的清晨,雪后初霁,阳光惨白地照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苏晚换上了那件最体面、洗得发白的蓝布罩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刘桂香紧张地搓着围裙,将那双新棉鞋和那包用红纸勉强包着的砂糖看了又看,总觉得寒酸得拿不出手。
苏大勇挣扎着从炕上起来,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旧褂子,脸色蜡黄,却强打着精神。女儿为了这个家做到这个地步,他不能倒下去,至少今天不能。
“走吧。”苏晚拎起东西,声音平静。
林家住在村尾最偏僻的地方,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围着一个不大的院子,比苏家更显破败清冷,但收拾得异常整齐,甚至透着一股军人般的利落,连柴垛都码得棱角分明。
院门敞开着,却没什么喜庆气氛。林长河穿着一身半旧的、但浆洗得干净挺拔的军绿色旧衣,正站在院子里,看到他们一家过来,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在苏晚脸上极快地停留了一瞬。
堂屋里,已经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村里辈分较高的老支书,被请来当见证人,正端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另一个干瘦的老太太,穿着深色的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深刻,嘴角紧紧向下抿着,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鹰,上下打量着进门的苏晚一家。这便是林长河唯一的近亲长辈,他的三奶奶,一个出了名厉害、难缠的老太太。
屋里气氛有些凝滞。老支书呵呵笑着打了圆场,招呼苏大勇坐下。刘桂香手足无措地将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声音细得像蚊子:“他三奶奶,老支书,一点…一点心意…”
三奶奶耷拉着眼皮,瞥了一眼那包小小的砂糖和那双棉鞋,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没说话,态度冷淡得明显。
简单的寒暄后,茶水斟上。粗瓷碗里浑浊的茶汤冒着微弱的热气。
三奶奶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尖锐,像砂纸磨过木头,直奔主题,毫不客气:“苏家大哥,桂香妹子,今天既然坐到这儿了,有些话,老婆子我就直说了。”
她顿了顿,刻薄的目光扫过苏大勇病弱的身体和刘桂香局促的神情:“你们家晚丫头,模样是周正,手也巧,听说最近还能挣点嚼谷了。按理说,这是好事。”
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冷硬:“可结亲不是过家家!我们长河这孩子,命苦,爹娘去得早,一个人摸爬滚打不容易,如今虽说退了伍,没啥大出息,但好歹是条正经汉子!将来总要顶门立户过日子!”
她的目光像钉子一样砸在苏晚身上,又扫回苏大勇夫妇:“可你们家这光景…苏大哥你这身子骨,就是个药罐子,天天离不了药钱。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欠着队上的账吧?晚丫头之前那门亲事为啥黄的,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跟我们长河订亲?说句难听的,这不是给我们长河拖累,给我们老林家找个填不满的窟窿吗?”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毫不留情地撕开了苏家最不堪的现状!
堂屋里空气瞬间冻结了!
刘桂香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苏大勇猛地佝偻下腰,发出一连串压抑痛苦的咳嗽,脸涨得通红,既是病的,也是臊的。连老支书都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放下旱烟袋,想打圆场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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