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时局动荡,北地有个草台班子,唤作“金家班”。
班主金不换,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班子不大,行头也旧,但仗着几出拿手的武戏和旦角戏,倒也勉强能在十里八乡混口饭吃。
班子里的台柱子,是唱武生的赵三郎和唱花旦的云娘。
这一年,雨水稀少,收成不好,金家班的生意也愈发艰难。
眼看就要揭不开锅,金不换急得嘴角起泡。
这日,他们行到一个叫“歇马店”的荒僻小镇,镇上人烟稀少,唯一像样的建筑就是镇口那座破败的龙王庙。
当地一个穿着体面、面色却有些苍白的老管事找到了金不换,说是镇外三十里,有户姓胡的大户人家老太太做寿,要请戏班子唱三天堂会,出手极为阔绰。
金不换一听,喜出望外,但随即又有些疑惑:“胡家?这附近没听说有什么胡姓大户啊?”
老管事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僵硬:“我家老爷是前清的道台,致仕后在此处隐居,不喜外人打扰,故而名声不显。班主若是愿意,酬金先付三成。”
说着,递过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金不换接过一掂,里面是硬邦邦的银元,顿时疑心尽去,满口答应下来。
当晚,金家班随着老管事出发。
月色昏暗,路越走越荒凉,穿过一片浓密的黑松林,眼前豁然开朗,竟真有一座深宅大院,青砖高墙,气派非凡,只是那大门和墙壁的颜色,在月光下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像是浸了水。
门楣上悬挂着两个巨大的白灯笼,上面却未写姓氏,只各画着一只闭目的狐狸。
老管事引他们从侧门进入,安排在一处偏僻的院落住下,叮嘱道:“府上规矩多,夜里莫要随意走动,尤其是后院。明日开锣,戏台已经搭好,就在前院。”
众人累了一天,很快睡下。
唯有云娘,半夜被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惊醒,那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像是某种花香混合了陈年脂粉。
她起身推开窗,只见后院方向,隐约有楼阁亭台的影子,却不见半点灯火,死寂得可怕。
第二天,金不换带着众人来到前院。
戏台果然已经搭好,台子宽阔,背景是绣着百鸟朝凤的旧幔帐,只是那凤凰的眼睛,绣得格外大,空洞洞地望着台下。
台下空空荡荡,只摆了几张太师椅。
“这……看客呢?”赵三郎疑惑。
老管事不知何时出现,淡淡道:“老太太和女眷们在帘后听戏,老爷少爷们稍晚便到。诸位只管用心唱便是,唱好了,赏钱加倍。”
锣鼓敲响,戏开演。
先是赵三郎的《挑滑车》,他一身短打,翻腾扑跌,卖力非常。
可奇怪的是,台下始终寂静无声,连声叫好也无。
只有那厚重的帘幕后,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
轮到云娘的《贵妃醉酒》,她莲步轻移,水袖翻飞,唱腔婉转。
唱到动情处,她眼角余光瞥向那帘幕缝隙,隐约看见后面坐着的“女眷”,一个个穿着鲜艳的旗装,梳着高高的发髻,脸上却像是蒙着一层纱,看不真切五官,身形也僵直不动。
一连两天,皆是如此。
白天唱戏,台下死寂,只有帘幕后那些模糊的影子。
夜里,院子里静得吓人,唯有那甜腻腥气的香气挥之不去。
班子里开始有人病倒,不是头疼脑热,就是浑身乏力,面色灰败。
金不换只当是水土不服,被丰厚的酬金迷了眼,催促众人坚持。
第三天,是最后一场,压轴的是大戏《龙凤呈祥》。
唱到一半,扮演孙尚香的云娘正与“刘备”对唱,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戏台上的蜡烛火焰猛地摇曳起来,颜色变得幽绿!
与此同时,那一直沉寂的帘幕后,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咔嚓”声,像是有人在嗑瓜子,又像是……牙齿在轻轻叩击。
云娘心中一颤,唱词差点忘了。
她强自镇定,继续演唱。
就在这时,她清楚地看到,帘幕下方,露出一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那鞋子是鲜红色的,鞋尖上各绣着一只睁眼的狐狸,那狐狸眼睛,竟是活的一般,幽幽地盯着她!
云娘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戏是唱不下去了。
场面一时僵住。
老管事鬼魅般出现在台侧,脸色阴沉得可怕:“为何停下?”
“有……有鬼!”
云娘指着帘幕,声音发抖。
老管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帘幕下方空空如也。他冷哼一声:“云大家怕是累糊涂了,产生幻觉。最后一场,若是唱砸了,酬金一分没有!”
金不换也慌了,连连赔罪,催促云娘继续。
戏勉强唱完。
金家班众人如同逃难般,收拾行装,连夜的酬劳都没顾上细点,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老管事也未阻拦,只是将那装着剩余酬金的布包递给金不换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戏已入梦,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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