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高原的褶皱里,藏着个叫戏塬的村子。
名虽如此,村里却早几十年就听不见正经锣鼓响了。
唯有一座破败的龙王庙,庙里有个老得看不出年岁的戏台,台上积着厚厚一层尘土,偶尔有野鼠窸窣跑过,算是唯一的“活戏”。
村里最老的,是九十多的栓柱爷。
他年轻时,是塬上“同乐班”的班主,唱须生,嗓子一亮,能传三里地。
如今,他像一截枯木,整日靠在自家土窑洞前的磨盘上,浑浊的眼睛望着龙王庙的方向。
“爷,您总说咱塬上戏好,咋现在没人唱了?”
刚从城里回来、满脑子想着搞乡村旅游的孙子小海,一边给老爷子捶腿,一边问。
栓柱爷没回头,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像风吹过破窗纸:“戏是好……可有些戏,不能唱,有些腔,不能开。”
“啥戏不能唱?”
“《游西湖》。”
老爷子吐出这三个字,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特别是‘救裴’那一折,那‘鬼怨’的调门……那不是人唱的腔,是……是‘借’来的。”
小海只当是老人家的迷信,没往心里去。
他琢磨的是,怎么把这份“戏曲遗产”包装起来,吸引游客。
他甚至联系了一个搞自媒体的朋友大刘,准备拍点素材。
几天后,村里来了个陌生男人,五十上下,精瘦,眼神飘忽,自称姓胡,是搞民间音乐采集的。
他直接找到了栓柱爷。
“老爷子,”胡先生递上昂贵的香烟,被栓柱爷摆手挡开,
“听说您老是同乐班最后的传人。我想请您……录一段《游西湖》的‘鬼怨’。”
栓柱爷猛地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眼里骤然射出锐利的光,死死盯住胡先生:“你到底是干啥的?”
胡先生干笑两声:“搞研究的,就是留个资料。”
“没有资料!”栓柱爷语气斩钉截铁,
“那折戏,同乐班不唱,戏塬上也没人会唱!你走吧!”
胡先生碰了一鼻子灰,却没离开村子,反而在村里转悠,尤其爱往那些塌了半边的老戏台、废弃的窑洞附近凑,像是在寻找什么。
又过了两日,村里出了件怪事。
村西头的二狗,傍晚喝多了酒,趔趄着回家,路过龙王庙破戏台时,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吊嗓子。
那声音,幽怨凄厉,忽高忽低,不像人声,倒像是……像是拿指甲刮陶罐的内壁,听得人头皮发麻。
二狗借着酒劲,骂骂咧咧凑到破窗边往里看——月光惨白,照在空荡荡的戏台上,只见一个模糊的、穿着旧戏服的身影,背对着他,水袖低垂,正咿咿呀呀地唱着,那调门,正是《游西湖》里李慧娘含冤死后,魂游西湖的“鬼怨”!
二狗吓得酒醒了大半,连滚爬跑回家,第二天就发起高烧,胡言乱语,嘴里反复念叨:“白的……脸是白的……没有下巴……”
村里流言四起,恐慌像看不见的苔藓,在墙根角落蔓延。
老人们聚在栓柱爷家门口,唉声叹气。
“栓柱哥,是不是……‘那东西’又回来了?”
“怕是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把它引出来了……”
栓柱爷闭着眼,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磨盘边缘,一言不发。
小海和大刘却觉得这是个“爆点”。
他们决定,晚上去龙王庙戏台“探秘”,拍点一手素材。
“爷,我们去看看,说不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小海试图解释。
栓柱爷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孙子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不能去!那是‘替腔’!它在找……找‘新嗓子’!”
“啥是替腔?”
“旧时候,有的角儿嗓子倒了,或者要唱那非人的高腔鬼调,就会……就会去找‘它’!”
栓柱爷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
“用供奉,换它暂时‘附’上身子,替你唱那唱不出的腔!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它尝到了人声的滋味,就会一直跟着你,直到……直到把你的嗓子彻底‘借’走,变成它的‘替身’!”
小海和大刘对视一眼,都觉得老爷子是吓糊涂了。
他们敷衍了几句,还是带着设备出发了。
那晚没有月亮,龙王庙像一头蹲伏的巨兽。
戏台里黑黢黢的,手电光柱扫过去,只有飞扬的尘土和蛛网。
两人架好相机,躲在台下的阴影里,屏息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也没有。
大刘有些不耐烦,小海也开始怀疑是不是二狗看花了眼。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一阵极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飘了出来。
咿……呀……
声音幽渺,带着彻骨的寒意。
两人一个激灵,赶紧对准声音来源调整相机。
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果然是唱腔,是“鬼怨”!
词句模糊不清,但那股子冤屈、哀怨、非人的味道,却浓得化不开。
声音在空荡的庙里回荡,仿佛有无数个看不见的“人”在跟着轻轻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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