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带着夏日特有的清透与微燥的暑气,斜斜穿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慕卿璃倚在临窗的软榻,一张玉琢般的脸在晨光中愈发显得莹润生辉,却也平添了几分莫测的深邃。
她的话音落下,仿佛在微醺的晨风里投下了一颗石子,空气骤然凝滞。
侍立左右的几个贴身丫鬟,连同沉稳的墨白在内,俱是脸色一变,眼中惊疑不定,连窗外枝头聒噪的夏蝉都似噤了声。
主子这话,分明是要……避宠?
这念头让她们心头猛地一沉,如同被这渐起的暑气闷住。
太子登基在即,东宫暗流汹涌,谁不知晓登基大典前,这储君后院少不得要再添几位新贵?
宋昭华一倒,主子便是这东宫资历最深的侧妃,本是最有望更进一步的人选。
此刻避宠?
岂非将触手可及的青云路、那万人觊觎的太子妃之位,不确切的说是凤位,生生拱手让人?
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空悬的凤座,如同这夏日里渴求甘霖的焦土!
慕卿璃慵懒地倚着软枕,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忧急的脸庞,那清凌凌的眼底掠过一丝洞悉的了然。
轻轻摇动手中的素纱团扇,扇起的微风拂动她鬓边几缕碎发:
“欲速则不达。争?争那朝夕之宠,不过是徒耗心力,如这暑气般令人烦厌。不争,方是真正的争。”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晨露的凉意,清晰冷静地穿透了室内的微闷。
她顿了顿,纤长玉指无意识地抚过冰鉴边缘凝结的水珠,眸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即将涌入的新人。
“等着瞧吧,不出几日,这东宫的门槛,怕是要被各方送来的‘娇客’踏破。”
她收回视线,投向最能洞悉人心的白露,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试探,
“你们说,太子殿下对待这些如花似玉的新人,还会不会像当初对待你们主子那般,洞房花烛夜,只落得个独守空房的冷清?”
“怎会!”
白露脱口而出。
“除非他这太子之位坐腻了!一个都不宠幸?那满朝文武、各方势力还不炸了锅?必犯众怒!”
慕卿璃颔首,眼中那抹玩味瞬间化作冰冷的嫌恶,如同上好的瓷器沾染了污渍。
“正是此理。”
她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可我却不愿与那些女人,同用一个男人。”
她顿了顿,那嫌恶之色更浓。
“若此时不避着些,谁知他萧凛刚从那处温香软玉的床榻上起身,带着不知哪个阿猫阿狗沾染的气息,转眼又要爬上本宫的床榻……想想都令人作呕。”
“主子!”
几个小丫鬟惊得倒吸一口冷气,饶是再忠心,也被这惊世骇俗又直白至极的言语震得面红耳赤。
墨白亦是呼吸一窒,尴尬地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波澜。
然而,不过瞬息,墨白便抬起了头。
他跟随慕卿璃许久,深知这位主子素来心思玲珑,异于常人,每每看似离经叛道的言行,背后都藏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深谋远虑。
那份尴尬迅速被更深的好奇与审视取代,他与其他丫鬟一样,目光灼灼地重新聚焦在主子的脸上。
慕卿璃轻叹一声。
她直言不讳,将心底最深的芥蒂剖开:
“我有洁癖,身心皆是。独占皇家男人?那是痴人说梦,我从未奢望。在我之前,他有多少女人,我管不着,也懒得计较。”
她话锋陡然一厉,眼中寒芒毕露。
“但自我之后,他若再沾染旁人,休想再上我的榻!既沾了我的身,便只能是我的人,岂容他人染指分毫!”
“只是……”
她话锋又是一转,方才的凌厉隐去,代之以深沉的思虑,指尖在桌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眼下,火候还差得远。此时若我得了专宠,只怕……”
她未尽的话语悬在唇边,只余下若有所思的摇头,将更深沉的算计与忧虑尽数敛入那双深不见底的美眸中。
眼前这几个丫鬟纵然机灵,却终究囿于内宅,未曾沾染朝堂的诡谲风云。
有些话,多说无益,知晓太多,反是催命符。
况且,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句不慎传出去,落入有心人耳中,便是泼天大祸。
昨夜那杜锦欣的出现,便是最响的警钟。
一个失了势的废妃宋昭华,如何能轻易召来朝中新贵杜大将军的胞妹?
这背后若无那位炙手可热的杜将军首肯,岂能成行?
新贵已然按捺不住,将手伸进了东宫后院,那些盘踞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呢?
还有那位虎视眈眈、身份特殊的南岭公主……
区区异邦公主,按制绝无可能问鼎太子妃之位,她岂会不知?
敢如此大胆放言,手中必有倚仗!
新旧交替之际,从来都是权力洗牌、各方押注之时。
前朝的暗涌与后院的得失,如同藤蔓般死死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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