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日被宋昭华对小皇孙那番凉薄作态气得心口发堵,胸中郁结难消,认定她根本不配为人母,那冰冷的逐客令已是最后的忍耐。
若在往日,宋昭华被如此呵斥,定是梨花带雨、哭哭啼啼地离去,转头便要到太子萧凛面前添油加醋地告上一状。
然而今日——
殿内冰鉴的寒气似乎也弱了几分,阳光透过高窗的蝉翼纱,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里残留的沉水香灰烬味,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宋昭华非但没有告退,反而深吸一口气,脸上硬生生挤出几分近乎谄媚的、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对着凤座深深一福:
“母后教训得是,字字珠玑,儿媳定当铭记于心,痛改前非。”
这全然不像宋昭华能说出来的话!
皇后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心中疑窦丛生。
她冷眼瞧着阶下那张强作恭顺的脸,此刻的“痛改前非”显得尤为刺耳虚伪。
皇后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如山,只将手中凉透的茶盏轻轻搁在紫檀小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声音比那瓷声更冷:
“收起这些虚词。你今日所为何来,直言便是。”
宋昭华被那声轻响激得心头一跳,面上笑容却愈发“诚恳”,她上前半步,声音刻意放得柔婉谦卑:
“母后明鉴。殿下不日即将继承大宝,君临天下。可这东宫后院……实在太过单薄清冷了些。”
她顿了顿,偷觑了一眼皇后神色,才继续道。
“按祖制,太子侧妃当有三位之数,如今却只得……慕妹妹一位。儿媳思来想去,深觉不妥。为殿下子嗣绵延、后宫安稳计,恳请母后慈悲,为殿下遴选几位名门淑媛、清贵闺秀,充盈东宫,也好为将来陛下登基、六宫齐备,早做绸缪。”
皇后闻言,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诧异。
此事,她心中确也在盘桓。
她再偏爱慕卿璃,也深知帝王后宫绝非儿戏。
太子萧凛如今仅一正妃一侧妃,实在不合规制。
待其登基,后宫需立皇后一人,皇贵妃一人,妃位四人,嫔位六人,其下贵人、常在、答应更不知凡几。
若等登基后再行大选,不仅耗时冗长,更易引朝局动荡。
趁如今尚有数月之期,为东宫添置新人,确是稳妥之策。
她本欲近日寻机与皇帝商议此事,却万万没想到,率先提出此议的,竟是这素来容不得他人分宠的太子妃!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聒噪蝉鸣,更衬得气氛诡异。
皇后端坐于凤座之上,日光斜斜映在她半边雍容的面庞上,另一半则隐在殿宇的阴影里,眸光深晦难明。
她经历了一辈子波谲云诡的宫闱倾轧,宋昭华这点子浅薄的心机,在她眼中无异于孩童的把戏。
反常即为妖。
皇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她心中已然雪亮:
宋昭华今日这番“开窍”,哪里是学会了什么嫡妻的贤德?
只怕是如今的东宫之中,卿璃那丫头,已然得了太子萧凛的真心思宠,风头无两,让这位“正宫娘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恐慌!
她是想借自己这把“刀”,引入新的势力,好去……分一分侧妃的宠!
殿内沉寂,只余窗外蝉鸣聒噪。
皇后并未立刻回应宋昭华那番“深明大义”的陈词。
她慢条斯理地执起案上那只雨过天青釉的汝窑茶盏,莹润的指尖轻轻撇开浮在澄绿茶汤上的细密雪沫,动作优雅得如同描摹工笔。
她浅浅地啜饮了一口,温润的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方才抬眸,那目光终于真正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了阶下的宋昭华身上。
“太子妃,” 皇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坐下说话吧。”
随即,她眼风微扫侍立一旁的锦夕:“锦夕,给太子妃看茶。”
宋昭华心头微松,依言在宫人搬来的紫檀绣墩上侧身坐了,姿态恭谨,却难掩一丝急切。
待锦夕奉上同样精致的茶盏,她双手接过,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仿佛寻到了几分底气,才又提起话头,声音刻意放得温婉:
“母后,儿媳听闻南岭那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已到了咱们东璃国都。听闻公主此行,亦是带着两国永结秦晋之好的使命而来。公主身份如此贵重无匹,若论匹配……放眼我东璃,也只有殿下这般龙章凤姿、未来的人间帝王,堪为良配。”
她语速轻缓,却字字清晰,将“未来的人间帝王”几个字咬得分外郑重。
皇后闻言,并未放下茶盏,只是将目光从氤氲的茶烟上抬起,似笑非笑地睨了宋昭华一眼。
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精心堆砌的“贤德”外衣,直刺内里那点不堪的算计。
皇后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不高,却不容质疑:
“公主身份自是尊贵无比,更是肩负邦交重任的和亲贵女。你将她迎入东宫,就不怕……她仗着这双重身份,日后压你一头,让你这太子正妃,坐得束手束脚,颜面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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