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把那片写着“谁在说谎”的陶片塞进鹿皮囊时,天刚亮。她没回屋,径直往晒谷场走,脚底踩着昨夜露水打湿的土,有点滑。阿禾已经在场边等她,手里捏着新刻的陶片,炭笔字排得整整齐齐。
“四个人。”阿禾低声说,“刘嫂、赵王氏、李寡妇、孙家三妹。鞋印顺序没错,昨晚她们又去了窑洞,来回两趟。”
麦穗点点头,从囊里掏出那半片焦麻布:“灶台边挂的抹布,烧了一角。你认得这线头?”
阿禾接过一看,眉头一跳:“是赵王氏家的。她那布用了三年,补过两次,经纬都认得出来。”
“她夜里蹭了火堆。”麦穗把布片翻过来,背面有烟熏的黑痕,“不是路过,是进去过。”
阿禾咬了下唇:“现在就叫人?”
“不急。”麦穗把布片收好,“人抓早了,话出不来。得让她自己把同伙咬出来。”
她转身走向村口,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实。阿禾跟在后面,听见她低声说:“轮值连坐,三人一组,缺一停种——这话贴出去三天了,可有人请假?”
“没有。”阿禾摇头,“连刘嫂都准时到田头。”
“那就快了。”麦穗嘴角动了下,“人一怕,就藏不住手脚。”
当天晌午,囡囡从东沟跑回来,鞋上沾着泥,气喘得厉害。
“刘嫂迟到了。”她说,“轮到她守夜,人没影。我问她,她说肚子疼,可我看她脸色不对,像是吓的。”
麦穗正在分种子,手没停:“她组里另外两个呢?”
“李寡妇说不知道,孙家三妹低头不说话。”
麦穗把一袋?子递过去:“去告诉阿禾,今晚换哨音,两声起,一声回。别让她们听出规律。”
囡囡接过袋子就走,刚出院门,又回头:“麦穗姐,要不我守窑洞?”
“不用。”麦穗摇头,“她会来,但不是现在。她得先看看我们乱不乱。”
囡囡走了。麦穗蹲下身,继续分种,一粒一粒,数得认真。她知道,那几个人现在正躲在屋里,耳朵竖着,听风声,听脚步,听有没有人提“窑洞”两个字。
第三天清晨,麦穗第一个到东沟。沙坑上的脚印比前两夜乱,四道,深浅不一,其中一道明显拖沓——是刘嫂的旧履,鞋底裂了口,印子像被刀划过。
阿禾随后赶到,蹲下来看:“她慌了。踩重了。”
麦穗没说话,从袖袋里掏出一片新陶片,递给阿禾:“把名字刻上,按脚印顺序。别写罪名,就写人名。”
阿禾接过炭笔,一笔一笔刻下去。麦穗盯着她的手,等最后一个字落定,才说:“明天辰时,晒谷场见人。”
里正赵德来得迟。他拄着铜杖,慢悠悠从祠堂方向过来,身后跟着两个记事的少年。他看见麦穗站在场中央,面前摆着四样东西:一片焦布、一张脚印拓片、一块写满记录的陶片,还有一片写着“谁在说谎”的残陶。
“出啥事了?”他问。
“有人夜里进田,拔苗,踩地,想毁新种。”麦穗说,“我查了四天,查到了人。”
赵德皱眉:“谁?”
“先不报名字。”麦穗抬头,“请您做个见证。若我拿不出实证,任您罚。若有据,也请您依律判。”
赵德沉默片刻,点头:“说。”
麦穗一挥手,阿禾上前一步,举起陶片,朗声念起记录:某夜几人出村,某时几人回,鞋印几道,走向何处;又念窑洞外布条发现时间,再念轮值表上四人缺勤记录。
赵德听着,脸色渐沉。他虽不识字,但记性好,一听便知时间对得上。
麦穗接过话:“昨夜,她们又去了。我让人埋了沙坑,留了字。”她取出那片“谁在说谎”的陶片,“若心无鬼,何必半夜去看这四个字?”
赵德接过陶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抬头:“这字……是你写的?”
“是我。”麦穗不躲,“我写它,就是等有人去踩。”
赵德盯着她,半晌没说话。他懂了。这不是抓贼,是设局。
他转向人群:“人都来了?”
没人应声。但角落里,刘嫂低着头,手攥着衣角,指节发白。赵王氏站在灶台边,手里还拿着铲子,可手在抖。
麦穗走到她面前,掏出那片焦布:“这布,是你灶上挂的。烧了一角,是你夜里蹭了火堆留下的。”
赵王氏猛地抬头:“胡说!我哪天夜里出去过?”
“你没出去?”麦穗声音不高,“那这布,怎么会在废弃窑洞外的脚印边上?”
“许是风刮的!”
“风能刮布,还能按出你的鞋印?”麦穗冷笑,“你左脚鞋底裂口,和沙坑里的印子一模一样。你组里两人跟着你干,一人迟疑,一人害怕——可你逼她们,说我不走正道,用妖法夺人福气。”
赵王氏脸色变了:“你……你血口喷人!”
“那你告诉我。”麦穗往前一步,“你为啥怕我种出?子?怕我让地多打粮?怕全村人不再信你那套‘妇人不该管田’的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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