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跑得满脸通红,嗓子劈了火:“麦穗姐!盐车掉沟里了,他们说不修路就不卸货!”
麦穗正把木勺放进清水盆,水纹晃了一下她的脸。她没抬头,只将左手腕上那根艾草绳捋了捋,顺手从鹿皮囊里抽出一块陶片,用炭笔写:存盐三坛,日耗两升,七日尽。
阿禾赶过来时,她已经蹲在灶台边,手指点着陶片上的字迹。
“你听到了?”麦穗问。
阿禾点头:“不止是车陷了。我刚从村口回来,盐商的人在隔壁李家村卸了半车,明摆着不是运不了。”
“那就是卡我们。”麦穗把陶片翻了个面,又记下一行,“共食灶开到第七天,饭量翻了三倍,他们坐不住了。”
阿禾压低声音:“你是说……他们怕你越办越大,抢了他们的利?”
“盐这种东西,握在谁手里,谁就能让人活,也能让人倒。”麦穗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他们想饿垮我们,先断盐,再散人心——老招数了。”
她转身走向柴房,脚步不急不慢。阿禾跟上去:“现在怎么办?等里正出面?”
“等?”麦穗冷笑一声,“他巴不得我们塌了才好说话。”
里正当天下午就来了。
他站在灶台前,铜杖拄地,神情凝重:“盐道不通,非人力可改。你也别逼我。”
麦穗正在往锅里添水,头也没抬:“去年发大水,您带人三天抢通桥,那时怎么不怕‘非人力可改’?”
里正咳嗽两声:“那是公事,这是商贾私运,官府不管。”
“百姓没盐吃,会抽筋、会浮肿、孩子会哭不动。”麦穗舀起一勺水泼进锅里,“您管的是族规,我管的是活人。要是哪天您儿子跪着求一口咸汤,您也跟他说‘非人力可改’?”
里正脸色变了变,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铜杖敲在地上,一下比一下轻。
当晚,麦穗召集了六个常来共食灶帮忙的妇人。
她摊开一张羊皮地图——是早年徐鹤留下的陇西地形图,边角都磨毛了。
“咱们往北三十里,有一条干河床,叫白土沟。”她用炭笔点着一处,“我早年路过,见那地方土泛白,踩上去黏鞋底,像是碱土含盐。”
有人皱眉:“可咱不会熬盐啊。”
“我会。”麦穗说,“小时候在老家见过人煮盐土提盐粒,原理一样——取土、泡水、滤渣、熬干。”
另一个妇人迟疑:“万一白跑一趟呢?”
麦穗看着她:“那你回家等着,看盐商什么时候大发慈悲。等你娃舌头没了味觉,记得回头跟我说一声。”
第二天一早,五辆独轮车吱呀吱呀出了村东口。车上装着陶锅、扁担、麻袋、铁铲,还有几坛备用水。麦穗带头,阿禾紧随其后,六个妇人分成两组轮流推车。路上尘土扑脸,太阳晒得人眼花,但没人喊累。
走到二十里处,有个妇人突然停下:“麦穗,你看那边!”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远处一片荒滩,地面像撒了一层霜,阳光照上去泛着刺眼的白光。
麦穗快步走过去,蹲下抓起一把土,捻碎,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咸腥味。
她掏出随身带的小陶碗,加水搅拌,静置片刻,底部果然析出一层细小的白色晶体。
“是盐。”她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能吃吗?”有人问。
麦穗舔了舔指尖,沾了点沉淀物尝了尝,眉头微皱:“涩,有点苦,但确实是盐。滤两遍,再熬透,就能用。”
她们立刻动手。
砍枯枝当柴,挖浅坑做灶,二十口陶锅一字排开架在土台上。取盐土、泡水、过滤、倒进锅里熬。第一锅熬了两个时辰,底下结出薄薄一层灰白结晶。
“成了!”一个妇人跳起来。
麦穗没笑,只拿小竹片刮了点尝了尝:“杂质多,还得改进。”
夜里,荒滩上火光连片,锅里的水咕嘟作响,蒸汽混着咸味飘在空中。
阿禾守在第三口锅旁,不停搅动:“按这速度,一锅出半斤,二十锅就是十斤,够村里吃半个月。”
麦穗裹着粗布披风坐在火边,一边记数据,一边盘算:“若能在这儿搭个临时棚子,轮班熬,产量还能翻倍。”
第三天天刚亮,最后一锅盐熬成。这次颜色雪白,颗粒均匀。阿禾捧着一碗盐,迎着晨光看了又看:“比市卖的还干净。”
麦穗抓了一把,攥在手里,沙沙作响。她没说话,只把盐倒进准备好的粗布袋,扎紧口。
回程路上,大家轮流挑担,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
麦穗走在最前头,左腕上的艾草绳被风吹得轻轻晃。
经过一处坡道时,她忽然停下。
“怎么了?”阿禾问。
麦穗眯眼望向村口方向——几缕炊烟升起,但颜色不对,黑中带黄,像是湿柴没烧透。
“不对。”她说,“平时这时候,共食灶的火早就旺了。”
阿禾也察觉了:“莫不是……他们真开始减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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