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吹起灶台边的灰,麦穗已经挎着竹篮出了门。昨夜那封边关来信还揣在怀里,她没再翻看,但赵石柱说想吃豆酱的话,像灶膛里没熄的炭,时不时冒点火星。
天刚亮透,溪边湿气重,草叶上挂着露水。她蹲在浅水处,把采来的马齿苋一把把搓洗,嫩绿的叶子在指缝间翻腾,水渐渐浑了。洗好后拧干,放进竹篮,准备带回去盐渍。
这是她打算推广的第一步。春荒最怕断粮,野菜虽多,可不耐存,一两天就发黄烂掉。盐渍三日,能吃半个月。前些日子豆酱受欢迎,她就知道,村人不是不信新法,是怕出事。
正要起身,脚步声从岸上来了。
赵王氏领着三个老妇,站在坡上,影子拉得老长。她手里空着,可眼神像拎了个坛子,直勾勾盯着麦穗的篮子。
“你这菜,泡得发白,是下了什么?”她嗓门不小,惊飞了不远处一只鸟。
麦穗没急着答,把最后一点水拧干,才抬头:“盐腌的,去涩气,留鲜味。”
“盐腌?”旁边一个老妇撇嘴,“我腌萝卜也用盐,咋没见它变成这副鬼样子?白不白,绿不绿,怕不是掺了药水?”
麦穗听出味儿来了,也不恼。她从篮子里取出昨日做好的一坛,揭开泥封,夹出几根酸脆的菜条,放在干净石板上。
“谁想尝,拿去。”
四人愣住,互相看一眼,没人动手。
“你们说有毒,总得知道毒不毒吧?”麦穗把筷子搁旁边,“我昨儿吃了两顿,今早还能在这儿洗菜,可见没死。”
赵王氏脸一绷:“你这是拿命赌?”
“我不是赌。”麦穗把坛子收好,拎起篮子站起来,“我是算过。一斤菜,三钱盐,封口压石,三天后就能吃。十斤菜能顶一顿饭,春荒时,一顿饭能救人命。”
她绕过几人往回走,脚步不快,也没回头。
身后静了几息,才传来赵王氏的声音:“……她那菜,真能吃?”
没人答。另一人小声说:“我昨儿见李老根家吃了她给的酱菜,一家三口都好好的。”
“可这野菜……从来没人这么弄过。”
“可她豆酱也没人做过,不也吃得香?”
声音渐渐远了。麦穗走在前头,耳朵听着,心里有数。
这些妇人不是真恨她改法子,是怕改了之后,自己不会,被人甩下。
她回家没歇,先把洗好的马齿苋分装两坛,撒盐压实,封口盖石。又另起一坛,少放盐,留着三天后开坛做样本。做完这些,才喝了口凉水,坐下来喘气。
阿禾这时候来了,手里提着半袋粗盐。
“你猜我路过里正家厨房,闻见啥?”她压低声音。
“啥?”
“一股子酸味。”阿禾眼睛亮了,“就是你这盐菜刚发酵那股味儿。”
麦穗一愣,随即笑了:“哦?他家也开始腌了?”
“没见他们采菜,也没见买盐。可那味儿,错不了。”
麦穗没说话,只低头看着灶台边的陶瓮。她备了五坛盐菜,昨夜信还没来时就打算扩大腌制,可今早一数,少了两坛。
她起身,去了储藏室。
门没锁,只是虚掩。地上有几道拖痕,土屑被蹭开,露出底下深色泥。她蹲下,手指抹了抹痕迹边缘,又凑近闻了闻——有野菜汁液的微腥,还有点咸气。
脚印是草鞋底,纹路细密,是妇人常穿的那种。方向朝东。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阿禾。”
“在。”
“你带火把,顺着这脚印,往东走,看去哪儿。”
阿禾点头,转身就走。麦穗没跟,回了灶房,把剩下的三坛菜挪到屋内角落,又搬了个木箱挡在前面。
天黑透时,阿禾回来了,手里攥着几片碎陶。
“在赵王氏院墙外捡的。”她摊开手,“你看这纹路。”
麦穗接过,对着油灯细看。罐身有她刻的“三日盐渍”四个小字,虽然碎了,可那“渍”字最后一钩还在。陶片边缘有刮擦痕,像是被硬拖过石头。
她指尖在裂口处停了停,没说话。
“要不要去问她?”阿禾问。
“问什么?说她偷?她不会认。”麦穗把碎片收进鹿皮囊,“可她敢偷,就说明她信这法子有用。”
阿禾哼了一声:“信了又不敢光明正大学,偏要偷。”
“她不是不敢学,是不敢认。”麦穗吹了灯,“在她们眼里,灶火是祖宗传的,改一步就是大逆不道。可肚子饿了,规矩也得让路。”
两人沉默一会儿。
阿禾忽然问:“那咱们还腌吗?”
“腌。”麦穗声音稳,“十坛不够,再加十坛。盐不够,我去镇上换。”
“可她们要是再闹呢?”
“闹就让她们闹。”麦穗站起身,走到灶台前,摸了摸冷掉的锅底,“我做的是饭,又不是咒。谁尝过,谁就知道是不是害人。”
第二日一早,麦穗又去了溪边。
这回她带了更多盐,篮子也大了一倍。几个年轻妇人远远看着,犹豫着要不要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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