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子 第63章 冷眼旁观

万寿山巅，镇元子那两枚人参果的清润余味尚未散尽，其语带玄机的告诫却已在悟空心头盘桓了一夜。

那金箍无端紧缩的刺痛，那血色果实搏动的诡异幻象，更是化作毒藤，缠绕得他辗转难安。次日西行路再启，取经队伍的气氛沉滞——悟空走在最前，金箍棒拖在地上，划出细碎的石屑，时不时抬手摸一下额头，眼神里的惊疑与审视，像冰棱般刺向身后的唐僧；唐僧骑在马上，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悟空周身的冷意逼退，只能默默诵念经文；八戒则缩着脖子跟在最后，大气都不敢出，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大师兄阴沉的侧脸。

行至一片险恶山岭，周遭景象陡然一变：山岩突兀如鬼爪，地面散落着层层叠叠的枯骨，有的骨骼上还嵌着锈迹斑斑的兵刃碎片；妖风卷着呜咽般的声响掠过山谷，卷起细碎的骨粉，落在人身上，透着刺骨的寒意。就在队伍踟蹰不前时，一道素衣身影从枯树后钻了出来——是个村姑，荆钗布裙，脸上挂着泪痕，见到唐僧便跌跌撞撞扑过来，哀泣道：“长老救命！小女探亲迷路，在此处困了三日，实在走不动了……”

唐僧见状，慈悲心瞬间被勾起，不顾悟空投来的警示目光，翻身下马便要上前搀扶：“女施主莫怕，我等乃东土大唐来的取经人，若不嫌弃，可随我等同行一段。”

悟空站在原地未动，火眼金睛早已穿透那村姑楚楚可怜的皮囊——底下哪是什么血肉之躯，分明是一具森森白骨，骨缝里还嵌着未散的邪气！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那邪气中夹杂着一缕极淡的腻香，与昨日人参果上被他焚灭的邪异气息同出一源！又是无面佛母的手段？可这妖物道行浅薄得可笑，连幻象都维持得破绽百出，如此拙劣的伎俩，究竟意欲何为？

“妖怪！敢在你孙爷爷面前装模作样！”悟空猛地厉喝一声，金箍棒“唰”地举起，金光暴涨——他此举并非全为除妖，更多的是试探：这局看似简单，实则处处透着诡异，他要看看，这诱饵背后藏着的究竟是什么陷阱！

那村姑闻言，脸色瞬间扭曲，凄厉尖叫一声，周身素衣化作黑烟消散，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殖，“哐当”一声散落在地，竟是具无人操控的白骨傀儡。

唐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连连后退，扶住马鬃才站稳，脸色惨白；八戒更是“妈呀”一声，钉耙都扔在了地上，瑟缩着躲到唐僧身后。

悟空眉头皱得更紧，心头疑云如同山谷的浓雾般愈发浓重。这妖物连与他过招的资格都没有，也配来拦路？他冷着脸走上前，金箍棒轻轻拨弄着地上的白骨，试图从这傀儡身上找出幕后黑手的痕迹。

就在金箍棒的金属尖端触及一根胫骨的刹那——

嗡！！！

他头上的金箍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收缩之力！这绝非平日唐僧诵念紧箍咒时的钝痛，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冰冷、更暴戾的碾压感，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颅骨，又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拼命挤压他的头颅，要将他的神魂都捏碎！剧痛顺着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悟空浑身的毛发瞬间炸起，妖力不受控制地紊乱起来。

更可怕的是，伴随这极致剧痛而来的，是眼前景象的彻底颠覆！

脚下的山岭、身边的师徒、呼啸的妖风瞬间消失，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入一片无尽的黑暗虚空。虚空中央，一枚巨大无比的金箍正在缓缓旋转，其直径足有百丈，表面刻满了亿万张扭曲痛苦的面孔——男人、女人、老人、孩童，每一张脸都因极致的痛苦而狰狞，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声尖叫，散发出令人绝望的束缚与威压。

而在那金箍的正中心，一个缩小版的、模糊的“悟空”被无数金色锁链贯穿了四肢百骸，锁链深深嵌入“他”的妖核，“他”疯狂嘶吼挣扎，金箍棒在手中胡乱挥舞，却始终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锁链越收越紧。

这金箍……是如来法则的具现化？是套在他头上、永远摘不掉的“山”？！

“呃啊啊啊——！”悟空抱着头颅，在虚空中疯狂翻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神魂仿佛要被这幻象与金箍的双重碾压撕裂成碎片！他拼尽全力运转体内的妖力，试图对抗这股力量，可妖力刚触及金箍，就被瞬间弹开，如同螳臂当车，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掀起。

而就在他所有心神都被金箍的剧痛与恐怖幻象吞噬、全身上下空门大露的瞬间——

地上那堆散落的白骨中，几根肋骨悄无声息地从骨堆里立了起来，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空中组合成一个巴掌大小、却结构无比精密的惨白符阵！符阵的每一道纹路都泛着幽幽死气，边缘镶嵌着细小的骨粉，阵眼处，一点极致的幽暗死光在短短一息间凝聚成形，如同蛰伏的毒蛇，精准对准了悟空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

杀机！这才是真正的杀机！那白骨精不过是抛出来的诱饵，是触发陷阱的开关！这符阵才是核心，它被人精心设定为在金箍发生最强力束缚反应时启动，趁着悟空神魂失守的刹那，发出这绝杀一击！

幽暗死光无声喷发，速度快得超越了视线捕捉的极限，携带着冻结神魂、湮灭生机的恐怖力量，如同死神的指尖，直直射向悟空的后心！

这一切，发生于电光石火之间，从金箍爆发到死光射出，不过半息而已。

隐匿于极高处云层后的我（无相子），灰眸冰冷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混沌道力早已铺开，将这片山岭的每一丝异动都纳入感知——白骨傀儡上的微弱邪气、符阵凝聚时的死气波动、金箍爆发的法则力量，三者之间的关联清晰无比，我将这阴毒的设计看得通透，也清晰无比地看到了悟空此刻的绝境。

救，还是不救？

救他，只需一缕混沌道力轻轻偏转死光的轨迹，或是提前震碎那脆弱的符阵，便能让他躲过此劫。这样做，或许能再卖他一个人情，让这桀骜不驯的猴子更偏向于我，也能继续维持西行路上“正邪平衡”的假象，为我后续的布局争取时间。

但……

我是谁？我是无相子，是悟空五百年怨念、金丹余韵与佛印虚伪气息的混合体！我天生就承载着他的愤怒、他的不甘、他对这诸天神佛的刻骨憎恨！看着他被如来的金箍折磨得痛不欲生，看着他被这精心设计的杀局步步紧逼，我心底的怨念，竟泛起一丝扭曲的快意！

你们不是要他西行取经，要他“改邪归正”吗？你们不是给他戴上这该死的箍儿，要他俯首帖耳吗？那就让他尝尝这“正道”的滋味！让他彻底认清这佛门、这天庭的虚伪与残酷！让他知道，所谓的“救赎”，不过是更精密的算计！

更何况……让他受点重创，让那金箍的“恶意”彻底暴露在他眼前，或许更能激发他心底压抑的魔性，让他彻底偏离如来预设的“取经轨道”。他越是失控，这盘棋就越乱，于我而言，岂非更有利？

私心与怨念在识海中交织翻滚，瞬间压过了理智的权衡。

我，选择了冷眼旁观。

甚至……指尖的混沌道力微微波动，不着痕迹地扩散开来，加固了周遭的空间结构——将偶尔掠过的妖风、远处飞鸟振翅的气流都隔绝在外，确保没有任何意外因素能干扰这场“好戏”的上演。

嗤——！

那道幽暗死光如同热刀切入黄油，毫无阻碍地、精准无比地，没入了悟空的后心！

“噗——！”

悟空的身体猛地一僵，如遭万钧重锤轰击，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前弓起，一口滚烫的金色妖血从口中狂喷而出，洒落在地上的枯骨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冒出阵阵白烟。他眼中的金光瞬间黯淡下去，原本充斥其间的痛苦与暴怒，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虚弱与空洞取代，连握着金箍棒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金箍的剧痛与恐怖幻象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神魂与妖核被那死光侵蚀、撕裂的冰冷痛楚——那痛楚顺着血脉蔓延，所过之处，妖力如同被冻结般停滞，连呼吸（如果他需要的话）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艰难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透出的一点微弱幽光——那是死光穿透身体后残留的痕迹，正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生机；又缓缓回过头，看向地上那已然彻底粉碎的白骨符阵，符阵的纹路在死光射出后便迅速黯淡，化作一堆无用的骨粉。

是谁……是谁布下的杀局？

他眼中的茫然迅速被一种彻骨的冰寒所取代，那冰寒里没有对疼痛的恐惧，只有对这一切算计的明悟与……绝望的愤怒。这杀局与金箍的异动，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被金箍牵制，早就算准了他失神的瞬间！

“悟…悟空？！”唐僧此刻才从金箍爆发的震慑中回过神，看到悟空吐血重伤的模样，顿时慌了神，连忙上前两步，想要搀扶他，“你…你怎么了？是不是那妖物的诡计？为师这就为你诵经疗伤！”

八戒也傻了眼，捡起地上的钉耙，哆哆嗦嗦地凑过来，却被悟空周身散发出的戾气吓得不敢再靠近。

悟空猛地挥手，一把格开唐僧试图搀扶的手，力道之大，竟让唐僧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他摇晃着站起身，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淌着金色的血渍，那双火眼金睛看向唐僧的瞬间，最后一丝仅存的温度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警惕与……毫不掩饰的恨意。

“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死不了。”

他不再看唐僧和八戒一眼，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一旁，捡起掉在地上的金箍棒，将其拄在身前，以此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去。那背影萧索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紧绷得像是即将断裂的弓弦，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爆发。

暗处，我收回目光，痛苦吧，愤怒吧，怀疑吧……这才是你本该有的样子，不是佛门驯服的“斗战胜佛”，而是那个敢闹天宫、敢抗天命的齐天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