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子 第54章 泥淖诡殿

戈壁的狂沙被厚重石壁彻底隔绝在外，圆厅内只剩亖寂沉沉笼罩，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突兀。几颗由枯骨残念炼制的黑色珠子在我掌心悬浮，表面泛着幽冷的暗光，滴溜溜旋转时，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阴冷波动——它们的灵性早已在岁月中消散，唯余最基础的驱动力，以及对生者气息本能的憎恨，恰好成了探路的绝佳工具。

混沌道力顺着指尖轻引，一颗黑珠无声无息没入脚下阴影，落地瞬间化作一缕薄如蝉翼的黑烟，贴着地面滑过，连尘埃都未曾惊动，沿着来时的通道向外飘去。它将作为哨探，一旦感知到外界异动，便会传回微弱的波动，为我预警可能的危险。

剩余几颗黑珠被我屈指一弹，精准地没入地上那几具保留最完整的人形枯骨之中。

“喀啦——喀啦——”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骤然在寂静的圆厅中响起，每一节指骨、腿骨的碰撞都清晰可闻，像是生锈的铁器在相互刮擦。几具骸骨从地面缓缓站起，关节处的裂纹在幽光下格外分明，眼窝中跳跃着两簇幽黑的火苗，火苗忽明忽暗，带着一股源自亡者的冰冷。它们动作僵硬，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骨骼的摩擦声，却执着地围拢到我身前，透着对生机的本能渴求。

我分出一缕神念，如细丝般缠上那具泛着黯淡佛光的骸骨——这具骸骨表面还残留着极淡的金色纹路，想来生前或许与佛修有关。以它为主导，其余骸骨为辅，我指尖道力微动，将简单的“探路”指令传入它们的意识。旋即，我的身形缓缓沉入地面阴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气息彻底敛去，连道力波动都压至最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那具佛光骸骨眼窝中的黑火骤然跳动一下，似是接收了指令，迈开僵硬的步子，朝着通道深处走去。其余几具骸骨紧随其后，骨足踩在地面，留下细碎的声响，在空荡的通道中回荡。

离开戈壁据点后，我们再次借土遁前行。土中的湿润泥土裹着腐烂草根的气息，混沌道力在周身撑开一层薄盾，隔绝泥沙与杂物，前行时如游鱼般顺畅。一路向南，空气里的水汽愈发充沛，沾在皮肤上凉得刺骨，灵气却愈发浑浊粘稠，像是掺了泥浆，吸一口都觉得肺腑发闷。那股怪异的气味也越来越浓——草木腐烂的酸腐味里，混着一丝兽类身上的腥臊，还隐隐带着点甜腻的腐臭，闻之令人胃里发紧。

根据玉符的指引，最终标记点位于沼泽极深之处。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狰狞：瘴疠如淡绿色的纱幔，缠绕在扭曲的怪木之间，那些树木枝干虬结，树皮漆黑，叶子呈墨绿色，边缘带着尖锐的锯齿，上面挂着透明的黏液，滴落在泥沼里，溅起细小的紫黑色水泡。水泡“啵”地炸开，淡紫色的毒气升腾而起，遇风即散，却在泥沼表面留下一层薄薄的紫雾，脚踩上去会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连空气都在被腐蚀。寻常生灵在此，恐怕片刻便会被毒气侵入肺腑，化为一滩脓水。

骸骨队伍对这致命环境毫无所觉，骨足踩进泥沼，深陷其中，拔出时带着黑色的泥浆，却依旧执着地向着玉符指引的方向前行。我隐匿于阴影维度，紧随其后，灰眸透过重重瘴疠，能看到泥沼深处偶尔闪过的幽绿光点——是潜伏的毒虫，还是其他不知名的邪物？混沌道力细细扫过，那些光点触及道力便迅速退去，带着明显的畏惧，显然对我的力量有所忌惮。

前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玉符忽然微微发烫，牵引感骤然增强，几乎要从掌心挣脱。

穿过一片格外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墨绿色瘴雾——雾气沾在皮肤上，带着刺骨的寒意，还隐隐有渗透衣物的趋势——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诡异的黑色湖泊出现在沼泽中心。湖水黑得发亮，平滑得如同上好的墨玉，没有丝毫波澜，连微风都无法在其表面留下痕迹。天上灰蒙蒙的瘴气天光倒映在湖里，却像是被墨汁晕染，迅速消散，连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仿佛湖底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洞，能吞噬一切光线。湖面上连一只水虫、一缕水草都没有，亖寂得可怕，只有偶尔从泥沼边缘飘来的瘴气，落在湖面上，悄无声息地消失。

湖心矗立着一座小小的岛屿，或者说，是一座殿宇残破的穹顶。那建筑风格与我之前所见的“巡天阁”据点截然不同——并非光滑冰冷的黑石结构，而是一种暗沉沉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材质，摸上去（仅以道力感知）又硬又重，仔细探查，竟能发现材质中夹杂着细小的骨渣，像是用金属熔化后混合骨骼浇筑而成。殿宇表面布满了凸起的浮雕，每一个浮雕都是一张扭曲的人脸：有的张嘴嘶吼，露出尖锐的牙齿；有的闭眼哭泣，眼角淌下黑色的泪痕；还有的表情狰狞，双手抓着自己的头颅，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这些浮雕线条凌厉，细节逼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殿宇上跳下来，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与不祥。

殿宇大半都已沉入黑湖之下，只有最高处的穹顶和几根断裂的廊柱露出水面。廊柱的断口参差不齐，边缘沾着黑色的黏液，缓慢地滴落进湖里，触水即化。穹顶和廊柱上覆盖着厚厚的黑色苔藓，苔藓表面有细小的触须在蠕动，像是活物，偶尔会收缩一下，仿佛在呼吸。

而无面佛母的气息，在这里浓郁得几乎化不开！那气息并非她本人亲临留下的，而是此地长久以来都被她的力量浸染、同化，每一寸空气、每一块殿宇残片，都透着她独有的伪善与贪婪——与“慈航净斋”中那种温和慈悲的佛光截然不同，这里的力量更邪、更污，像是把所有的恶意都浓缩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处极其隐秘的邪佛道场！

这黑湖，这殿宇，分明是无面佛母势力的手笔！玉符所指引的最终标记点，就在那湖心殿宇之中！

我心中警铃大作。此地绝非简单的“巡天阁”废弃观测点！它更像是一处被无面佛母势力发现并占据、改造过的古老遗迹——他们利用遗迹的结构，注入邪佛法力，将这里变成了一处隐藏极深的据点，甚至可能是某种邪术仪式的举办地！

那几具骸骨傀儡对周遭的凶险毫无察觉，仍遵循着最初的指令，迈着僵硬的步伐，踏入了漆黑如墨的湖水。

“滋——！”

骨足刚触及湖面，平静的湖水瞬间沸腾！无数只苍白浮肿的手臂猛地从湖里冒出来，手臂皮肤透明，能清晰看到里面的骨骼与黑色血管，指甲又长又黑，泛着寒光。它们亖亖抓住骸骨的脚踝、腿骨，力道大得能捏碎骨头，疯狂地将骸骨向水下拖拽！这些手臂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的怨念与邪佛法力凝聚而成，触碰到骸骨的瞬间，便释放出强烈的污秽与腐蚀之力——骸骨表面的骨质迅速变黑，像是被墨染过一般，“嗤嗤”声中，细小的骨粉不断脱落，很快就少了一截。

骸骨傀儡本能地挣扎，挥动骨臂击打那些怨念手臂，可骨骼穿过手臂时，却如同穿过雾气，毫无阻碍，根本无法造成伤害。就连我附着神念的那具佛光骸骨，也只是多支撑了片刻——它身上泛着的淡淡金色佛光，试图驱散那些怨念手臂，可佛光刚碰到手臂，就像是遇到了克星，迅速黯淡下去，眼窝中的黑火也开始闪烁，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就在这混乱的刹那——

“嗡！”

湖心殿宇穹顶之上，那些蠕动的黑色苔藓突然亮起无数细密的红光！红光如针尖般细小，密密麻麻地布满苔藓表面，像是无数只眼睛骤然睁开，透着冰冷的贪婪。紧接着，一道庞大、扭曲、充满食欲的意志骤然苏醒，如同沉睡的巨兽睁开双眼，扫过湖面！

“哗啦！”

湖面上的水突然向下凹陷，形成一个漆黑的漩涡。一道粗壮的、完全由无数扭曲人脸和痛苦嘶嚎魂魄组成的漆黑触手，猛地从漩涡中探出来！触手上的人脸表情各异，有的尖叫，有的哭泣，有的狂笑，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带着直抵心神的恶意。触手速度极快，如毒蛇般缠上那几具正在挣扎的骸骨傀儡，力道大得能将骸骨直接捏碎！

“咕噜…”

一声满足般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吞咽声响起。触手猛地缩回湖中，连带那几具骸骨傀儡一同消失，湖面瞬间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我与那几具傀儡之间的神念联系，在触手缩回的瞬间，被彻底切断——连一丝残留的波动都没有，显然傀儡已被完全吞噬。

好险恶的布置！好诡异的殿宇！

这根本不是观测点，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个喂养某种可怕存在的饵料场！无面佛母竟将“巡天阁”遗迹改造成了这般模样，用怨念与骸骨吸引猎物，再由湖底的怪物将其吞噬，滋养自身！

我隐匿在阴影维度，气息收敛到极致，连神念都不敢轻易外放。灰眸亖亖盯着那重归平静的黑湖与湖心诡殿，心沉到了谷底——方才那触手展现出的力量，远超寻常妖邪，不仅带着强大的物理攻击力，其蕴含的污秽之力还能腐蚀道力，更有吞噬生机与神念的特性，强行闯入，恐怕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玉符仍在掌心微微发烫，指引的方向依旧是殿宇深处。那里面的东西，恐怕比归墟井底的意志更加诡异，与“万面源涡”的联系也更为直接。

强行闯入已不可能。我必须另寻他法。

目光缓缓落在那平静得诡异的湖面上。或许…可以从这湖水的本质入手？这能吞噬光线、消融骨骸、腐蚀道力的黑水，究竟是什么来历？

混沌道力无声无息地蔓延而出，如同最细微的触须，避开湖面可能存在的感知，极其小心地，向那墨色的湖水中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