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长或短的小短篇儿 第17章 玻璃珠与铂金戒（九）

雨滴敲打在颁奖典礼现场的玻璃穹顶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弹奏。黎明坐在嘉宾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台上，主持人正用夸张的语调介绍下一位获奖者。

...将传统城市记忆与现代设计语言完美融合...本届国际新锐奖得主是——黎明先生！

掌声雷动。黎明走上台，聚光灯刺得他眯起眼。奖杯入手沉甸甸的，比他想象的重很多。

感谢评委和组委会。他简短地说，声音在麦克风里有些失真，这组作品的灵感来源于童年记忆。有时候，最珍贵的创意就藏在我们最真实的回忆里。

台下闪光灯不断。黎明下意识看向最前排的空座位——那是留给重要嘉宾的位置，此刻却空着。冥岚应该坐在那里的。

回到座位后，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为你骄傲。—L

黎明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心跳加速。这是两周来第一条直接来自冥岚的消息。他迅速回复：你在哪？安全吗？

没有回音。

颁奖晚宴上，不少业内人士前来祝贺，递名片，表达合作意向。黎明应付着，心思却飘向城郊那栋别墅，和三天后的约定。冥岚说的星辉办公室在哪里？他能否真的摆脱家族控制？

黎先生？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拦住他，我是《设计时代》的记者，能采访您几分钟吗？关于您的获奖作品...

采访持续了二十分钟。当被问及城市记忆系列背后的故事时，黎明只说了些笼统的艺术理念，隐去了所有关于冥岚的部分。但当他低头看奖杯时，眼前浮现的却是冥岚别墅里那面记忆墙——他的整个过去被另一个人如此珍视地收藏着，比任何奖项都更让他感到被看见。

回到家已近午夜。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黎明放下奖杯，走到窗前拉窗帘时，楼下一个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街灯下，一个高瘦的男人站在那里，抬头望着他的窗户。即使隔着距离和昏暗光线，黎明也立刻认出了那个轮廓——冥岚。

他猛地拉开窗户，探出身子。楼下的人影似乎吃了一惊，迅速退入阴影中。

冥岚！黎明喊道，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没有回应。几秒钟后，一辆黑色轿车从阴影中驶出，消失在街角。

黎明抓起手机拨通那个陌生号码，却直接转入语音信箱。他快速穿上外套冲下楼，但街上已空无一人，只有潮湿的柏油路面上浅浅的水洼映着街灯。

回到公寓，黎明站在窗前许久，期待那个人影再次出现。但街道始终空荡。只有一枚被雨水打湿的烟蒂躺在路灯下，证明刚才不是幻觉。

第二天清晨，门铃响了。黎明从沙发上惊醒——他昨晚竟在窗前守到睡着。开门一看，是快递员，送来了一个精致的长方形盒子。

盒子里是一束向日葵，鲜嫩的花瓣上还带着晨露。没有卡片，但黎明知道是谁送的。他把花插进花瓶，放在奖杯旁边。金黄色的向日葵在晨光中绽放，像一个个小太阳。

一整天，黎明都心不在焉。工作时频频看向窗外，下班路上不断回头，期待再次看到那个身影。但冥岚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天，黎明按约定前往星辉办公室。地址指向市中心一栋新建的商务大厦，顶层。电梯上升时，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电梯门打开，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办公区，落地窗外城市景观一览无余。空间已经装修完毕，工位、会议室、休息区一应俱全，但空无一人。墙上星辉设计的logo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有人吗？黎明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区回荡。

没有回应。他慢慢走进去，手指滑过光洁的桌面。最里面的独立办公室门上贴着创意总监—黎明的名牌。推开门，里面的布置让他呼吸一滞——完全复制了他现在公司的办公桌摆设，连那个他喜欢的台灯都一模一样。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们儿时的合影。

喜欢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黎明猛地转身。不是冥岚，而是徐瑾，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小瑾？冥岚在哪？

徐瑾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病了。

什么？黎明的心一沉，怎么回事？

过度劳累，加上精神压力。徐瑾叹了口气，那天偷偷见你之后，他决定强行突破父亲的封锁。连续三天不眠不休地处理文件，转移资产，安排公司注册...前天晚上突然高烧不退，现在在医院。

带我去见他。黎明抓起外套。

徐瑾摇摇头：他现在在重症监护，不允许探视。而且...她犹豫了一下，冥宏叔叔派人守在病房外，不会让你进去的。

黎明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哪家医院？

没用的。徐瑾轻声说，但别担心，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她递上文件袋，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星辉的所有权文件，他已经签好字了。

文件袋里是公司注册证书、股权分配协议和各种许可证。黎明翻到最后，发现冥岚将他设为公司最大股东，占股51%，而冥岚自己只保留30%，剩下19%给了徐氏集团作为投资回报。

他这是...把公司给了我？

他说这是你应得的。徐瑾走到窗前，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黎明，你不知道他为你放弃了什么。不只是冥氏的继承权，还有他二十八年来的全部社会关系、资源网络...一切。

黎明看着手中文件，喉咙发紧。冥岚的签名龙飞凤舞，却透着一股决绝。

他父亲真的这么绝情？

比你想的更糟。徐瑾转过身，冥宏叔叔冻结了冥岚名下所有资产，甚至威胁要起诉他窃取商业机密。如果不是我祖父介入，他现在可能已经在监狱里了。

窗外的城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高楼大厦间隐约可见冥氏集团的总部大楼。黎明想象着冥岚站在这里规划星辉的未来时，心里是怎样的感受——放弃一个帝国，只为建造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小王国。

我要见他。黎明坚定地说，一定有办法。

徐瑾沉思片刻：也许...有个方法。但得等他能转入普通病房后。

多久？

医生说大概两天。徐瑾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他昏迷时一直喊你的名字。护士问我是谁，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个细节像一把小刀，轻轻扎进黎明的心脏。小明，只有冥岚会这么叫他，从二十年前那个夏天开始。

离开星辉办公室，黎明直接去了医院——徐瑾最终还是告诉了他地址。正如她所说，冥岚的病房外坐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根本不可能靠近。黎明只能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着，远远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一坐就是六个小时。保镖换了一次班，护士进出了几次，但黎明始终没能看到冥岚一眼。晚上九点，一位医生走过来：先生，探视时间早就结束了，您该回家了。

里面的病人...情况怎么样？

医生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您是？

朋友。黎明说，很好的朋友。

病人已经退烧，生命体征稳定。医生公事公办地说，明天应该能转入普通病房。现在请回吧。

回到家，黎明精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电视里正在播放财经新闻：...冥氏集团今日宣布cEo冥岚因健康原因暂时离职，由董事长冥宏代管公司事务。据内部人士透露，冥岚或将长期休养...

画面切换到冥氏大厦外景，那个冥岚曾经每日进出的玻璃大厦。黎明关掉电视，房间陷入沉默。

接下来的两天，黎明白天去星辉办公室处理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晚上就去医院守着。冥岚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但保镖仍然24小时值守。徐瑾每天来汇报情况，说冥岚时醒时睡，但情况在好转。

他问起你。第三天早上，徐瑾在电话里说，我告诉他你每天都来，但进不去。他让我转告你...记得看铁盒。

铁盒？

他就是这么说的。

挂断电话，黎明立刻翻出那个装童年记忆的铁盒。多年来他一直带着它，从一个小公寓搬到另一个，却很少彻底翻看里面的东西。现在，他把所有物品都倒在桌上——照片、玻璃珠、橡皮球、小钥匙...

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没有。黎明困惑地拿起铁盒检查，突然发现底部有一处几乎不可察觉的凸起。他用力一按，底层的夹板弹开了。

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信封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给小明的信，字迹稚嫩却认真。黎明的手指微微发抖，拆开了这封尘封二十年的信。

亲爱的小明：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没能来得及当面告别。爸爸说我们要立刻搬家，不能告诉任何人，连学校都不去了。我哭了好久，但他说如果我不听话，就会有人伤害你和阿姨。我好害怕。

我偷偷把这封信藏在我们的铁盒里，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小明，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永远。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来找你。那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是我的第二个信物，比玻璃珠更重要的信物。

你永远的朋友，

小岚

信纸上有几处模糊的痕迹，像是被水打湿过。翻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pS：锅炉房的钥匙我藏在老槐树第三个树洞里，别忘了我们的秘密基地。

黎明坐在桌前，久久不能动弹。这封信写于他们分别的那天，冥岚当时只有九岁。一个九岁的孩子，在被迫离开时偷偷留下这封信，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看到。

而十五年后，冥岚真的回来了，找到了他，履行了那个童年的承诺。

眼泪终于落下，打在泛黄的信纸上。黎明小心地擦干，将信贴在胸口。所有碎片突然拼合在一起——冥岚为什么记得他的一切喜好，为什么收集关于他的所有物品，为什么宁可放弃一切也不愿再次失去他。

因为对冥岚来说，这份感情从未中断过。二十年只是他们故事中的一段插曲，而不是结局。

手机铃声惊醒了他。是徐瑾：冥岚醒了，而且...我想到办法让你见他。但得冒点险。

什么办法？

伪装成医生。徐瑾压低声音，明天早上七点查房前，护士站人最少。我会准备好白大褂和口罩，你混进去。

黎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挂断电话，他再次读了一遍那封信，然后小心地放回铁盒。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桌上的奖杯和向日葵。明天，他终于能见到冥岚了。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