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长或短的小短篇儿 第17章 玻璃珠与铂金戒（五）

咖啡杯在桌面上留下一圈深色痕迹。黎明盯着那扩散的水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对面的中年男人——冥宏，正用一种评估商品般的目光审视着他。

黎先生，开门见山吧。冥宏的声音像砂纸般粗糙，你和我儿子是什么关系？

咖啡厅里人不多，钢琴曲在背景中轻柔流淌，与此刻紧张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黎明深吸一口气：我们是儿时朋友，最近偶然重逢。

朋友？冥宏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我查过你的背景。父亲赌博欠债跑路，母亲做保洁工，你自己也不过是个三流设计师。冥岚是冥氏集团接班人，你们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文件夹滑到黎明面前，自动摊开。里面是他的全部资料——从小学成绩单到租房合同，甚至还有几张他和冥岚在别墅前的偷拍照。胃部一阵绞痛，黎明猛地合上文件夹。

您派人跟踪我？

保护家族利益而已。冥宏啜饮一口咖啡，冥岚最近行为反常，推掉重要会议，缺席家族聚会，甚至拒绝与徐家千金的相亲安排。现在我知道原因了。

徐家千金？黎明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所以冥岚已经有相亲对象了？那些温柔的眼神，那些体贴的举动，又算什么？

我不知道您在暗示什么。黎明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我和冥岚只是工作关系和老友重逢。

工作关系？冥宏讥讽地挑眉，那他为什么动用集团关系，把你从原公司调到子公司？还特意安排你负责重要项目？

黎明僵住了。调职？什么调职？他还在消化这个信息，冥宏已经继续道：

明天你会收到创想设计的解雇通知，同时收到冥氏文化传媒的offer，薪资翻倍。冥宏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支票，或者，你可以选择拿这笔钱，离开这座城市。

支票上的数字让黎明倒吸一口冷气——足够他付清母亲医药费还有余。羞辱感如潮水般涌来，他推开支票，站起身时膝盖撞到桌角，疼痛却不及胸口的万分之一。

谢谢您的咖啡。他艰难地说，但我的生活不需要冥家安排。

走出咖啡厅，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黎明漫无目的地走着，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是冥岚，第三个未接来电了。他关掉了手机。

创想设计的大门紧闭，保安奇怪地看着这个深夜来访的员工。黎明勉强笑了笑，转身离开。他需要思考，需要理清这一切。冥岚背着他安排工作调动？还有那个徐家千金？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呼吸都变得困难。

公寓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让黎明停住脚步。冥岚靠在他的车前，西装皱巴巴的，头发也被风吹乱了，看起来疲惫不堪。看到黎明，他立刻直起身。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整晚。冥岚几步上前，伸手想碰黎明的肩膀，却被躲开。

见了你父亲。黎明直视他的眼睛，看着那双瞳孔骤然收缩。

他说了什么？冥岚的声音沉了下来。

很多。比如你要和徐家千金相亲，比如你暗中安排我的工作调动。黎明扯出一个苦笑，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冥岚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我们上楼谈。

狭小的公寓里，两人相对而立。冥岚烦躁地松了松领带：我确实拒绝了相亲，也没打算去。工作调动是因为创想设计即将被收购，我想给你更好的发展空间。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黎明声音发抖，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通知解雇，再施舍一个新职位？

不是施舍！冥岚提高了声音，你的才华值得更好的平台。我只是...

只是什么？觉得可怜的小黎明需要高高在上的冥总拯救？黎明打断他，多年的委屈突然爆发，我父亲跑了，母亲病了，债主天天上门，我都挺过来了！不需要你的怜悯！

怜悯？冥岚像是被刺痛了，一把抓住黎明的手腕，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我找了你十五年，收集所有关于你的消息，你以为这是怜悯？

那是什么？黎明挣脱开来，眼眶发热，一场怀念童年的游戏？还是富少爷体验平民生活的乐趣？

冥岚突然沉默了。他后退几步，用手抹了把脸，再抬头时眼中闪烁着黎明明看不懂的情绪。

明天晚上七点，我来接你。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会证明给你看，这是什么。

没等黎明回答，冥岚已经转身离开，关门声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刺耳。

第二天，黎明顶着黑眼圈去上班。刚进公司，主管就神秘兮兮地把他叫进办公室。

黎明啊，有个好消息要通知你。主管搓着手，笑容谄媚，冥氏文化传媒看中了你的才华，想挖你过去做创意总监！薪资待遇翻倍呢！

果然。黎明握紧了拳头：如果我不想去呢？

主管的笑容僵住了：这个...创想设计下周就要被冥氏收购了，其实...去哪都是为冥氏工作嘛。

走出主管办公室，黎明直接去了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镜子里的男人眼睛通红，像个输光一切的赌徒。冥岚说得没错，无论如何他都会成为冥氏员工，区别只是职位高低。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比职位本身更让他难受。

一整天，黎明都没收到冥岚的消息。直到傍晚六点半，一条简讯才亮起：我在楼下。如果你不愿见我，我会离开。

黎明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十分钟后，他穿上外套下了楼。

车内气氛凝重。冥岚看起来一夜未眠，下颌线条紧绷，双手紧握方向盘。

去哪？黎明问。

一个对我来说很特别的地方。冥岚启动车子，谢谢你愿意来。

车子驶向城郊，最终停在一座隐蔽的别墅前。不同于上次那栋临湖别墅，这里更小更私密，四周树木环绕，像个与世隔绝的避风港。

冥岚用指纹开了锁，示意黎明先进。屋内灯光自动亮起，黎明惊讶地发现，整个客厅的墙壁都被做成了展示柜，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物品——照片、玩具、奖状、甚至还有校服。

这是...

关于你的一切。冥岚轻声说，走到一个玻璃柜前，你小学的作文比赛奖状，初中美术课的优秀作品，高中毕业照...

黎明走近，震惊地看着这些他早已遗忘的物品。每一件旁边都有手写标签，标注日期和来源。最中央的位置，放着他和冥岚儿时的合影，还有那把锅炉房的钥匙。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收集的。冥岚苦笑，搬家后第一年，我偷偷跑回原来的城市找你，发现你们也搬走了。后来每年我都会回去一次，去学校打听你的消息，从旧同学那里买回这些...

他指向一面墙的书架：那是你大学的设计作品集，我从你导师那里高价买的。旁边是你第一家公司的新人奖杯，他们倒闭时我派人去拍卖会拍下来的。

黎明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这些年来，冥岚一直以这种方式他的生活，像个看不见的守护者。墙上每一件物品都代表冥岚的一次寻找，一次不放弃。

为什么？他声音颤抖。

冥岚深深看着他，眼神炽热而坚定：因为我答应过，永远不会忘记你。那年你生日，我们在锅炉房拉钩发誓的，记得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小岚郑重其事地勾住他的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然后把自己的玻璃珠塞到他手里：这是我的信物，等我长大了，就凭这个来找你。

黎明从口袋里掏出那颗随身携带的玻璃珠——这么多年，他一直留着它，像个无言的承诺。

你...真的留着了？冥岚的声音突然变得不稳，眼睛亮得惊人。

就像你留着这些一样。黎明环顾四周，胸口发胀，但这改变不了什么，冥岚。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生活。你父亲说得对——

别提他！冥岚突然上前，双手握住黎明的肩膀，我知道他找过你，也知道他提出了什么条件。但这是我的选择，我的人生。十五年前我被迫离开你，现在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分开我们。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冥岚的目光在黎明脸上逡巡，最后落在他微张的唇上。

我可以吻你吗？他低声问，声音沙哑。

黎明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应该冷静思考这一切的复杂性。但心脏跳得如此之快，几乎要冲出胸腔。他微微点头，闭上了眼睛。

冥岚的唇温暖而柔软，轻轻贴上来时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这个吻很浅，却让黎明浑身发颤，像是等待了一生的承诺终于兑现。当他回应时，冥岚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将他搂得更紧。

这不是怜悯，不是游戏。冥岚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从来就不是。

黎明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言语都淹没在这个拥抱里。冥岚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强而有力，和他的同样急促。这一刻，所有的疑虑、恐惧和不安似乎都暂时退去，只剩下纯粹的、无法否认的渴望。

就在此时，冥岚的手机响了。刺耳的铃声打破了静谧，两人不得不分开。冥岚看了眼来电显示，表情变得凝重。

必须接吗？黎明问，手指还抓着冥岚的衣角。

公司危机，已经三天了。冥岚歉意地吻了吻他的额头，给我一分钟。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促，冥岚的眉头越皱越紧。什么时候的事？...好，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他满脸歉意：我必须回公司一趟。董事会紧急会议。

去吧。黎明勉强笑笑，工作重要。

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冥岚匆忙拿起钥匙，冰箱里有吃的，卧室在楼上，书房有电脑...把这里当自己家。

冥岚。黎明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他，这个别墅...是你专门用来收藏这些东西的吗？

冥岚回头看他，眼神温柔而坚定：这是我准备和你一起住的地方。从买下它的第一天起，就是为你准备的。

门关上了，黎明的腿终于支撑不住，慢慢滑坐在地。墙上，他过去二十八年的生活被精心保存，每一件物品都诉说着冥岚的执着。胸口那种发胀的感觉又来了，既甜蜜又疼痛。

他走到最大的展示柜前，发现最下层还有一个上锁的抽屉。好奇心驱使下，他试了试冥岚的生日——没开。然后是他自己的生日——咔哒一声，锁开了。

抽屉里只有一本厚厚的剪贴簿和一个小盒子。剪贴簿的扉页上写着寻找小明的旅程，里面贴满了车票、门票和便签，记录着冥岚每一次寻找他的足迹。最近的日期是上个月，地点是他们重逢的那家超市。

小盒子里，是一枚简约的铂金戒指，内侧刻着L?m 4ever。

黎明的视线突然模糊了。他小心地放回戒指，合上抽屉，走到落地窗前。夜色已深，院子里亮起柔和的灯光，照亮一条石子小径。这条路的尽头，会是他和冥岚共同的未来吗？

手机震动，是冥岚发来的信息：会议可能要通宵。别等我了，早点休息。记得吃晚饭。

黎明回复：好，别太累。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发了一条：这里很美，谢谢。

发完这条，他走向厨房，决定做点吃的等冥岚回来。不管多晚，他都会等。这一次，他不想再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