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曼捏着帕子的手指越收越紧,绣着玫瑰的帕角都被绞出了褶皱。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眉眼笼着一层阴云——狗子这一去就是三天,连个影都没回,难不成是找癞子的时候出了岔子?
“找个癞子而已,怎么能断了音信?”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低声自语,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心里头的疑团越滚越大。原是指望狗子和癞子联手绑了恋儿,如今倒好,计划没动静,跑腿的人倒先没了下落。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陈一曼忽然抬声喊:“小红!”
小红掀帘进来时,还攥着没缝完的帕子,见主子脸色不好,忙垂手站定:“小姐,您叫我?”
“你去二少爷那跑一趟,”陈一曼抬眼,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沉意,“把他给我请过来。我倒要问问,他这几日跑哪去了,难不成人间蒸发了不成。”
小红心里“咯噔”一下,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角。上次她红着脸跟狗子示好,却被他冷着脸拒绝,那点羞臊至今还堵在胸口,哪愿再去见他?可对着陈一曼的眼神,她只敢支吾片刻,最终还是低眉顺目应了声“是”。转身时脚步都发紧,上次见二少爷的忐忑与这次的羞臊截然不同。
狗子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睁眼闭眼都是癞子的那双眼——瞧着他喊“救我”,眼里全是乞怜。
外头伙计来敲门问要不要传饭,他只扯着嗓子喊“滚”;老妈子来送茶水,他也让放在门口,连门都不肯开。桌上的瓷碗里,前晚的粥早就凉透了,结着一层硬壳,他却没碰过一口——不是不饿,是一看见东西,就想起癞子倒在地上时,嘴角溢出来的血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赌瘾上来的时候,他摸出枕下的骰子,手指刚碰到冰凉的骨面,又“啪”地扔回盒子里。以前攥着骰子,满脑子都是“大”“小”,现在却只剩癞子的声音:“狗子,你去找陈会长说说情,我不想死啊!”可陈先如连面都没露,日军的枪就响了。他突然觉得后怕——要是当时自己没跑开,会不会连带着被当成癞子的同伙一起崩了?
他想去跟陈一曼说癞子被崩了的事,又把念头压了下去——万一陈一曼知道癞子死了,再逼他接着绑恋儿,他到底是应还是不应?应了,还得害人;不应,又舍不得陈一曼许的那些钱。
正翻来覆去地琢磨,门外传来脚步声,他以为又是伙计,便吼道:“滚,别来扰我!”
话音刚落,就听“通”的一声,门板撞在墙上的闷响还没散,二叔的吼声就裹着土腥味砸进屋里:“混球!你要在这屋烂成泥吗?”
狗子见他,干脆把被一蒙头,转身躺下。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二叔上前一把拽开被子,气得脸色煞白:“说话!看你像什么样子?我和你娘怎么生出你这个废物!”
狗子立即怒得坐起来,头发蓬得像揉乱的草团,黏在满是胡茬的下巴上。他瞪着二叔,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不争气……你们八辈子倒霉,养了我这么个玩意。”
这话像根针,猛地扎进二叔心里。他火“腾”地冒上来,扬手就要打。狗子猛地抬头盯着他,手攥着炕沿的木刺都扎出血,眼神里的狠劲让二叔“手在半空顿住”。狗子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他钉在原地:“你嫌我怂!陈先如好,他是会长,可在日本人面前,不照样得身子矮半截?你以为他那身衣裳能护着谁?”
“你个小兔崽子懂个屁!”二叔的吼声劈了岔,他指着狗子,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他那是……那是为了咱们能在这街上活下去!不然你以为,日本人的粮能那么容易领?”
他盯着狗子通红的眼,手指还僵在半空:“先如他在日本人跟前低头,那是为了咱们整个陈家巷!你当他愿意?要不是他顶着会长的名,上个月日本人征粮,你以为咱们能只交一半?”
狗子忽然笑了,笑声又干又涩,像破锣在敲:“交一半粮?那癞子呢?他不过是欠了赌债,怎么没见陈先如护着他?”他往前凑了凑,眼眶里的红血丝更密了,“我亲眼见的,癞子跪在街上向我磕头,头都磕破了,我去找陈先如,他连头都没点!最后日本人开枪的时候,他陈先如躲在医院,连个面都不敢露!”
“你懂个屁!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他要是硬气,咱们全家都得跟着遭殃!”
“活着?像陈先如那样当狗活着?”狗子猛地站起来,炕沿被他撞得“哐当”响,“我宁愿跟癞子一起被崩了,也不想像他那样,见了日本人就像条狗!”
这话像块石头,狠狠砸在二叔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不是不知道“汉奸”这两个字烫嘴。看着柜台上每天多收的钱,看着自家生意越做越火,看见那些比他们开得早、规模大的铺子,要么被日本人找借口封了门,要么就被陈先如用低价抢了客源……他心里不是没琢磨过,这钱来得不干净,可日子确实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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