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之谋 第113章 立身之本

宫女昏迷事件引发的恐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在宫墙内迅速扩散。各种版本的流言愈演愈烈，从“女学冲撞神明”到“前朝怨魂作祟”，甚至出现了“沈司学命格太硬，克伤宫人”的恶毒揣测。傍晚时分，女学堂外的甬道明显冷清了许多，几个胆小的宫女结伴而行，眼神惊惶地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

“司学，今日酉时三刻的识字班，只来了不到三成的人。”小禄子忧心忡忡地汇报，额角带着急出来的细汗，“有几个管事嬷嬷也悄悄把自家名下的宫女叫回去了，说是……说是避避风头。”

沈芷衣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棵在暮色中静立的古槐，神色平静。她深知，单纯的压制和辟谣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恐惧源于未知，唯有光明与知识才能驱散这片弥漫的阴霾。

“传我的话，”她转身，声音清晰而稳定，“第一，增调一队稳妥的内侍，由你亲自领着，自酉时起在女学各条路径上明灯值守，见到往来宫女，客气招呼，不必盘问。第二，去太医院，请当值的医官出一份告示，就按我们商议的，详细说明急火攻心、邪风入体导致癔症的病由和寻常应对之法，抄录十份，张贴于各宫门入口及女学堂外。”

小禄子迟疑道：“司学，太医那边肯吗？还有，这样说，能让人信服吗？”

“太医院会肯的，陛下关注女学，他们不敢怠慢。至于信服……”沈芷衣目光微凝，“我们要做的，不是让他们立刻全信，而是给他们一个合乎情理、可以琢磨的解释，打破那套神鬼之说的垄断。”

安抚措施是治标，她需要的是治本。流言的土壤在于宫女们普遍缺乏基本的医学常识和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她再次沉浸于记忆的宫殿，那些在冷宫陪伴顾清漪时阅读的医书草药图谱、民间偏方杂记，以及近期为应对宫中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而特意查阅的典籍，此刻如同被无形的手梳理，分门别类，清晰呈现。

她摒弃了那些深奥的医理，专注于实用。铺开宣纸，她亲自执笔，开始编纂一份名为《宫闱康安备要》的册子。内容极其浅显务实：如何区分风寒与风热，初起时可用哪几味常见药材泡水缓解；女子月事期间如何通过饮食调理不适；如何辨认宫中常见的有毒与无毒植物；不慎烫伤、割伤的第一时间如何处理；甚至包括遇到同伴突然昏厥、中暑时，应如何摆放体位、按压何处穴位进行初步急救……

她不仅写，还配以简单的图示，力求即使识字不多的人也能看个大概明白。这并非一本高深的着作，而是一份生存指南。

“去请林姨娘（顾清漪）和另外两位医术根基好的讲师过来。”沈芷衣吩咐道。她要借助团队的力量，加快进度，并确保知识的准确性。

深夜的女学堂灯火通明，沈芷衣、顾清漪和几位讲师围坐一桌，对初步整理出的草稿进行讨论和修正。顾清漪看着稿子上“心神安定篇”中关于通过舒缓呼吸、静坐冥想来平复情绪的简单法门，眼中流露出赞赏：“芷衣，你此举，不仅是授人以鱼，更是授人以渔。让她们懂得照顾自己，便是给了她们最大的安全感。”

沈芷衣微微一笑：“知识若不能让人心安，便算不得真知识。”她特意在这一篇中强调了情绪对身体的影响，列举了几种宫中常见的因压力导致的躯体不适及其调节方式，这正是对“诅咒”流言最有力的回击。

数日后，第一批简易版本的《宫闱康安备要》手抄本在女学高级班中率先发放，并由这些已具备一定理解能力的宫女向更多同伴讲解。沈芷衣更是亲自在一堂大课上，选取了其中关于“急症互救”的章节，邀请宫女上台，实地演示如何判断昏迷者情况、如何进行简单促醒。

起初，台下还带着几分疑虑和畏惧。但当她们亲眼看到，按照册子上说的方法，按压某个穴位确实能让模拟昏厥的同伴很快舒缓过来时，惊奇和求知的目光渐渐取代了恐惧。

“看明白了么？”沈芷衣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学堂里，“天地间有玄奥，但更多的事，有其常理可循。不明其理，则易生惶恐；掌握其法，则能保自身、助他人。这，才是女学希望赋予你们的立身之本——不依赖鬼神，不依附权势，而是依靠你们自己学来的、谁也夺不走的见识与能力。”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恐慌的阴云，在这无实的光芒照射下，开始一点点消散。宫女们发现，手握这本小册子，似乎对自身和周遭多了几分理解和掌控，那种茫然的无助感被驱散了。沈芷衣的威望，在这场风波中，非但没有跌落，反而因她展现出的强大知识力量、务实态度和对下属真切的关怀，变得更加坚实、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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