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细碎的枯叶,穿过景阳宫的抄手游廊,阶前残菊在风中簌簌发抖,花瓣落了满地,黏在湿润的金砖上,像是泼洒的点点残墨。风势渐烈,呜呜咽咽地撞在偏殿的菱花格窗上,像是谁在暗处低低啜泣,搅得人心神不宁。闵恩静所居的这间偏殿,原是景阳宫西侧的配殿,自她作为玉氏贡女入宫,至今已有半年光景。这半年里,她渐渐摸清了宫中的规矩,褪去了初入宫时的青涩惶惑,却也越发体会到朱墙之内的寒凉——殿内陈设依旧简素,一架半旧的梨花木桌案,案上铜制香炉里的沉香早已燃尽,只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残烟,混着窗缝钻进来的凉意,缠在人周身,闷得人胸口发紧。
“主儿,您都在窗边站了半个时辰了,风这样烈,仔细受了寒。”智贤捧着一件素色夹袄上前,脚步放得极轻。她自小伺候闵恩静,从玉氏故土一路陪她进京入宫,是主儿身边最贴心的人。
智贤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小太监的轻叩声,语气带着几分急切:“韵常在,内务府转来的物件,说是城南闵记商行加急送来的,说是盼着您早日过目。”
“来了!”闵恩静猛地回过头,眼底的迷茫瞬间被急切取代,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血色,却又迅速褪去。入宫半年,她从未像此刻这般焦灼——那密信里藏着她连日来的猜测,也系着闵氏一族的安危。她几乎是踉跄着上前,指尖触到小太监递来的素色锦盒时,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这锦盒是闵氏商行特制的,盒盖内侧刻着小小的货船暗纹,是家族传递密信的信物,平日里用来夹带商讯,如今却成了传递生死祸福的载体。
智贤连忙扶住主儿的胳膊,低声劝慰:“主儿慢些,左右没人盯着,仔细脚下。”
闵恩静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指甲抠开盒上的暗扣,动作谨慎得如同在拆解一枚暗器。盒内只放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字迹是哥哥的亲笔,却比往日潦草了许多,墨痕有些晕开,边缘还带着些许褶皱,像是写信人落笔时心绪难平,又或是传递途中几经辗转。她指尖颤抖着展开素笺,目光扫过开头的字句,脸色便一点点沉了下去。
智贤站在一旁,屏气凝神地看着,见主儿展开信纸的手抖得愈发厉害,脸色从初入宫时的莹白,变得苍白如纸,再到后来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灰,连唇瓣都失去了颜色,不由得心头一紧。她想上前替主儿顺顺气,却见闵恩静的眼神骤然失焦,瞳孔缩成了一点,握着信纸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纸里,将那薄薄的素笺揉出深深的褶皱。
“主儿?”智贤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的惶恐,“可是家中有消息了?”
闵恩静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整个人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哥哥信上的字句如同淬了毒的冰针,一针针扎进她的心里,密密麻麻的疼,带着刺骨的寒意。如今,信中的内容印证了她所有的猜测,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
事情正如她猜测的那般,玉氏王爷李尹与如今景阳宫的主位、圣眷正浓的嘉妃金玉妍,早已暗通款曲多年。这层私情并非始于金玉妍入宫后,竟是在她未被选为贡女前便已埋下伏笔。更令人齿冷的是,李尹府中的侧室金淑媛,并非旁人,正是金玉妍的庶妹。李尹的原配王妃,也就是自己的亲姐姐,正是被李尹与金淑媛联手逼迫,一尺白绫自裁!
信中字字泣血,哥哥写道,收到来信后,便动用了家里所有的人脉悄悄打探,又经闵记商行在多地往来的伙计多方查证,才拼凑出这骇人听闻的全貌。李尹宠信金淑媛,早已不满足于让她做侧室,更想废长立幼,将世子之位留给金淑媛所生的幼子。而闵氏一族,不仅是玉氏的重臣,更握着与大清通商的命脉,当年李尹夺嫡之时,若不是闵家倾尽财力支持,又借着通商之便为他联络大清的官员,他如今怎能稳坐玉氏王爷的宝座?可如今,李尹忌惮闵家的权势与通商带来的巨大影响力,竟早已暗中布下杀局,欲将闵氏一族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主儿?”智贤见闵恩静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肯落下,越发焦急起来,“您别吓奴婢啊,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实在不行,咱们再想办法递信给商行……”
闵恩静的脑海里一片混乱,父亲的字句、姐姐的音容、李尹的忘恩负义、金玉妍的伪善面孔,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从前她以为能为家族带来荣耀,可如今,命运却将她推到了这样一个绝境。
她猛地回过神,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终究还是被她逼了回去。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木头:“你先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主儿,您一个人……”智贤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闵恩静眼底的决绝堵住了话头。那眼底除了痛苦与绝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她怕自己失态,更怕这些足以株连九族的话,被旁人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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