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灯笼还没撤,老灶台的红绸子在风里飘得蔫蔫的。炎耀正蹲在院里教小宇叠纸船,刚折好的船身还没来得及画帆,胡同口就传来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小宇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笑僵成了冰,撒腿就往家跑,棉鞋踩在融雪的泥水里,溅得裤腿全是黑点子。
炎昭炎耀跟着追出去时,正撞见小宇的邻居张婶往家跑,围裙上还沾着洗碗的泡沫:“快去看看!小宇他爸……在工地上晕倒了,刚被救护车拉走!”
等找到小宇时,他正扒着医院急诊室的门缝哭,瘦小的身子抖得像片被风吹的枯叶。“我爸……我爸说头晕,说扛完这月就带我回老家……”他话没说完就噎住,眼泪鼻涕糊在冻得通红的脸上,“医生说要好多钱,我们没有……”炎耀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棉袄上的醒狮绣片硌着小宇的脸,却奇异地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回老灶台的路上,小宇一路都在抽噎。路过胡同口的卤肉摊,他突然停住脚,眼睛直勾勾盯着油亮的肉,喉结滚了滚——早上出门时,他爸还说“等发了工钱,给你买二斤卤肉,就着馒头吃”。炎昭看在眼里,悄悄往他兜里塞了块刚出锅的糖火烧,热乎的饼子烫得小宇瑟缩了下,却死死攥着不肯松手。
李秀莲正在厨房炖鸡汤,看见小宇哭红的眼睛,手里的汤勺“当啷”掉在锅里。“可怜的娃,”她把小宇拉到灶前的小板凳上,围裙在他脸上蹭了蹭泪,“先暖暖,婶给你做碗热汤面,吃了就有劲儿了。”灶膛里的火苗“噼啪”响,映得她鬓角的白发都泛着暖光。
面很快端上来。粗瓷碗里,细白的面条卧在琥珀色的汤里,上面铺着薄薄的卤肉片,油花在汤面转着圈,旁边卧着个溏心蛋,蛋黄颤巍巍的,还有两只红亮的大虾和几粒鼓胀的干贝,都是平时爸爸舍不得给孩子们多放的好东西。“快吃,”李秀莲往他手里塞了双老灶台的竹筷,“这汤是老鸡炖的,喝了补力气。”
小宇捏着筷子的手直抖,第一口面刚进嘴,眼泪就“啪嗒啪嗒”掉进碗里,溅起的汤星烫了手也没察觉。“像……像我妈做的味道,”他哽咽着说,“我妈走得早,我爸总说,等攒够钱就带找个会做饭的婶子,给我做热汤面……”
这话让院里的人都红了眼。排队的张大爷掏出个布包,往桌上一倒,全是皱巴巴的几张大票和一些零钱:“这是我攒的养老钱,先给孩子爸治病!”卖菜的刘婶把刚收的菜钱塞给王铁柱:“我下午去医院陪护,让小宇在店里住着,我家有闲置的被褥。”周明远的媳妇更直接,从包里掏出张银行卡:“密码是孩子生日,先取五万,不够再跟我说!”
王铁柱举着烟袋没点燃,眼圈比烟袋锅还黑。“都别乱,”他磕了磕烟袋,声音哑得像磨砂纸,“我已经跟老家打电话了,让你大伯先凑点。店里的活儿,街坊们帮衬着,小宇就住新店的阁楼,跟俩小子作伴,上学也方便。”
新店的阁楼不大,却收拾得干净。炎耀把自己的枕头让出来,上面还绣着个歪歪扭扭的“耀”字;炎昭往床底塞了个暖水袋,是李秀莲刚灌好的,热乎得能焐暖整个被窝。“这是我奶奶给的新衣服,”炎耀递过件蓝色棉衣领口绣着朵小梅花,“我穿有点小,你试试。”小宇穿上时,褂子的袖口长了点,他却咧着嘴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沾了露水的花。
最让人鼻酸的是送棉鞋的时候。炎耀从床底下拖出个鞋盒,里面是双崭新的黑棉鞋,鞋底还没沾过泥。“我妈年前买的,说让我和哥换着穿,”我和炎昭的鞋不一样,他把鞋往小宇脚上套,“你脚比我小半码,正好。”棉鞋裹住冻得通红的脚时,小宇突然“哇”地哭出声,不是之前的抽噎,是带着委屈和暖的大哭,把这些天憋的慌全倒了出来。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炎昭拍着他的背,像拍着只受了惊的小猫,“以后咱就是更好的兄弟,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阁楼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吹得灯笼晃,却吹不散屋里的暖,连空气里都飘着点咸咸的、带着泪的甜味。
接下来的日子,老灶台成了小宇的第二个家。早上,他跟着炎耀炎昭一起背单词,背累了就帮着剥蒜,小手冻得通红也不吭声;中午,李秀莲总多给他盛半碗饭,碗底藏着块肉或一个蛋;晚上,三个孩子挤在阁楼的小书桌上写作业,台灯的光晕里,偶尔传来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首安静的歌。
街坊们的照顾更是细致。张大爷每天早上往医院送小米粥,说“病人喝这个养肠胃”;刘婶晚上来店里帮着洗碗,边洗边给小宇讲题;连平时最调皮的小胖,都把自己的零食分给他一半,说“吃甜的就不想哭了”。
一周后,小宇的爸爸能说话了。王铁柱带着小宇去医院,病房里,男人枯瘦的手攥着儿子的手,眼泪把枕头都洇湿了:“爸没用……让你跟着遭罪……”小宇却晃着手里的新棉鞋笑:“爸,我有新鞋了,还有热汤面吃,炎耀弟弟他们对我可好了。”男人看着儿子袖口过长的蓝色棉衣,突然捂住脸,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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