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指尖的茶沫还未散尽,堂内梁柱上的盘龙浮雕仿佛活了过来,鳞爪间淌下的不是木屑,而是十年前那场血色雨。庄主魏苍澜枯槁的手指在紫檀木桌上划出深深沟壑,烛火突然矮了三寸,将他半边脸拖进阴翳。
“沈公子可知,当年镇北军粮草押运的朱砂印信,是用总兵大人指血混的朱砂?”老人喉结滚动如吞铁球,案上那盏青瓷灯突然炸开裂纹,“可就是这能验明正身的印信,最后成了通敌的铁证。”
沈醉眼帘微抬,窗外的月光恰在此时被乌云啃去一角。他袖中那枚从密探身上搜出的半枚虎符轻轻震颤,与魏苍澜腰间悬挂的另一半隐隐共鸣。这种玄铁特有的嗡鸣,像极了当年刑场上千名士兵被枭首时的悲鸣。
“那年霜降比往年早了十七天。”魏苍澜突然扯开衣襟,左肋一道蜿蜒如蛇的伤疤在烛火下泛着青白,“末将率三百亲卫护送粮草,行至黑风口时,突然杀出一队蒙面人。他们的弯刀上淬着西域独有的‘蚀骨香’,沾了皮肉便会溃烂成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案上的茶盏跳起半寸:“可那些人根本不抢粮草,只是疯了般砍杀我军袍泽!等我杀出重围,却见满地尸体都被换上了北狄军服,连我那匹随征战马,都被割去了鬃毛烙上了狼头印记!”
沈醉突然屈指轻叩桌面,三记清响如断玉裂帛。堂外正在换岗的护卫突然僵住,檐角那只蹲了半夜的夜枭“嘎”地一声坠下房梁,脖颈处整整齐齐一道血痕。
“魏庄主的亲卫里,可有个左撇子神射手?”沈醉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茶渍在白瓷上晕出诡异的纹路,“听说那人能在百步外射穿铜钱方孔,箭羽上总系着根红绸子。”
魏苍澜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球里爆起骇人的精光。他腰间悬挂的玉佩“啪”地裂开细纹,十年未曾掉过的发髻竟有一缕白发簌簌垂落:“沈公子怎会知晓……赵三郎早在黑风口便已战死,尸骨都被野狗啃得……”
“未必。”沈醉突然起身,玄色衣袍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阴风,案上烛火骤然变成幽蓝色,“三日前我在城西破庙,见过一个瞎了左眼的老乞丐。他右手指节全是老茧,左肩比右肩低了寸许——那是常年拉弓造成的筋骨移位。更有趣的是,他怀里藏着半截红绸箭羽,上面的血迹用清水洗了三次,仍能看出是玄铁箭镞染的锈色。”
窗外突然卷起腥风,吹得窗纸猎猎作响。魏苍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檀木桌上,竟像活物般蠕动着聚成个“冤”字。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层层解开后露出半块残破的兵符,与沈醉袖中那半枚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这是……这是总兵大人临终前塞给我的!”老人声音嘶哑如破锣,“他说只要凑齐两半兵符,找到当年被打散的十八骑,就能揭开通敌案的真相……可十八骑早就死的死、逃的逃,连总兵大人的独女,都在抄家时被没入教坊司,听说……听说第二年就疯了……”
沈醉突然按住兵符,冰凉的玄铁传来一阵灼热。他眼角余光瞥见堂柱阴影里,一道极细的银丝正缓缓缩回,银丝末端沾着的不是灰尘,而是淬了剧毒的墨汁。方才夜枭坠亡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只绣着银线蝙蝠的黑色靴底印。
“教坊司的疯女人,未必是真疯。”沈醉突然冷笑一声,指尖在兵符上轻轻一弹,两道寒气顺着桌腿窜入地底,“上个月我在秦淮河畔见过个弹琵琶的盲女,她弹《十面埋伏》时,左手按弦的指法分明是军中传讯的手语。更妙的是,她琵琶弦是玄铁所制,第三根弦上刻着个极小的‘魏’字。”
魏苍澜猛地站起,腰间佩剑“呛啷”出鞘,剑刃映出他扭曲的面容。房梁上突然落下三滴粘稠的液体,滴在青砖上“滋啦”冒烟,竟是化骨水。沈醉袖中飞出三枚银针,精准地钉在梁上某处,随即传来三声闷哼,三具黑衣人身形僵硬地坠下,咽喉处都插着根红绸箭羽。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聊下去。”沈醉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银针,“这些人用的是‘锁喉针’,手法与当年黑风口刺杀总兵大人的刺客如出一辙。有趣的是,针尾刻着的莲花印记,与当今户部尚书李嵩府中的家徽,倒是分毫不差。”
魏苍澜的佩剑“当啷”落地,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盘龙柱上。柱上金龙的眼睛突然亮起红光,一道暗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卷宗。最上面那本封皮已经泛黄,赫然写着《永乐十三年镇北军粮草明细》。
“这些账册……”老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藏了十年,每年都要抄录一份埋进后山。上面记着每一粒米的去向,每一匹布的用途……李嵩当年以监军身份克扣军粮,光发霉的糙米就贪墨了三万石!”
沈醉正欲伸手去取账册,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极像方才换岗的护卫,却又带着种非人的尖啸。紧接着,整座庄院的灯火同时熄灭,只有堂中那半块兵符泛着幽幽绿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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