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的靴底碾过第三具尸体的衣角时,腐臭正顺着暮色爬进鼻腔。
残阳如血,泼在青阳城的断壁上。本该是秋收时节的喧闹街巷,此刻只剩下鸦雀啄食腐肉的聒噪,还有风卷着枯黄落叶掠过空荡酒旗的呜咽。他指尖捻起死者唇边凝固的黑血,指甲缝里立刻染上铁锈般的腥气,那气味里藏着一丝极淡的杏仁苦,像极了西域传来的“牵机引”,却又比寻常毒药多了几分阴柔的缠绵。
“沈公子,城西第三口井也验出了异状。”
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随他同来的药童阿竹正举着盏油灯,光晕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愈发浓重。这已经是他们发现的第七处异常水源,井水表面浮着层不易察觉的油光,沉底的青苔都泛着诡异的紫。
沈醉转过身,玄色披风扫过地上的瓦砾,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望着远处被封死的城门,那里还插着昨夜守军的箭,箭头却结着层薄薄的冰晶——九月的江南,本不该有这样的寒气。
“牵机引遇水则化,遇寒则凝。”他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寻常瘟疫只会让尸体发臭,不会让血变成墨。”
阿竹猛地打了个寒颤,手里的油灯晃了晃,照亮了街角蜷缩的身影。那是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早已没了气息,可双眼还圆睁着,瞳孔里映着半边被烧黑的屋檐。三天前,这里还是青阳最大的绸缎庄,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木梁,和梁上挂着的半片残破幌子。
“烧不掉的。”沈醉的目光落在那幌子上,“这东西比火更顽固。”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妇人手腕上的淤痕。那不是病死的模样,倒像是被人强行灌了什么东西,指节的力道甚至捏碎了腕骨。可奇怪的是,她怀里的孩子却完好无损,只是小脸青得吓人,嘴角挂着点乳白的沫——那是城西药铺独有的安神散,寻常百姓根本买不到。
“有意思。”沈醉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寒意,“杀了娘,却给孩子喂了药。”
阿竹凑过来,看清那孩子衣襟上绣的兰花时,忽然“呀”了一声:“这是……林掌柜家的小孙子!林掌柜是城里的善人,前几日还开仓放粮来着。”
沈醉挑眉,指尖挑起孩子的衣领。布料内侧绣着个极小的“苏”字,针脚细密,不像是市井绣娘的手艺。他忽然想起今早城门口发现的那具兵尸,铠甲内衬也有个同样的字,只是被血浸得模糊了。
“去药铺。”他站起身,披风在风中翻卷如墨蝶,“看看安神散的药方。”
城西的药铺早已人去楼空,柜台被砸得粉碎,药罐碎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当归与黄连的苦涩,却独独少了本该有的艾草香。沈醉走到后堂,推开积灰的药柜,最底层的抽屉锁着,锁眼上还插着把精致的银钥匙——这锁是京城“巧匠阁”的样式,寻常药铺绝不会用。
他拔出钥匙,打开抽屉,里面却不是药材,而是一叠泛黄的纸。最上面那张画着个古怪的阵图,七个红点围着个黑色的圈,红点旁标着地名,青阳正好处在最中间。下面压着的是张药方,除了安神散的几味药,还多了味“寒石散”,旁边用朱砂写着:“七日一轮,量增三分”。
“寒石散配牵机引,”沈醉指尖敲着药方,“既能让人状似瘟疫,又能让尸身不腐。好手段。”
阿竹忽然指着墙角的地窖门,声音发颤:“沈公子,那里……有血。”
地窖里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腥甜。沈醉点燃火折子,火光下,赫然躺着七具尸体,都穿着药铺伙计的衣裳,可脖颈处的伤口却整整齐齐,像是被同一把刀划开的。最里面的那人手里还攥着半张纸,上面写着:“苏大人令,清场,勿留活口”。
“苏……”阿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当朝御史苏明哲?他上个月还来青阳巡查过,说要严查贪腐呢!”
沈醉没说话,火折子的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他想起三年前那场秋闱,苏明哲弹劾了十七个考官,一时风光无两,被百姓称作“青天大老爷”。可去年冬天,他却忽然转任兵部,紧接着,边境就起了战事,粮草屡屡延误,死了不少将士。
“青天大老爷。”沈醉低笑,指尖捻碎了那张纸,“也做屠夫的勾当。”
他转身要走,脚却踢到了个硬物。弯腰拾起,发现是个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只展翅的鹰,鹰嘴叼着枚铜钱——那是禁军的腰牌,寻常官员根本不可能有。
就在这时,地窖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沈醉吹灭火折子,拽着阿竹躲进阴影里,只见几个穿着黑衣的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桶黑漆漆的东西,一股刺鼻的气味立刻散开。
“都处理干净了?”为首的人问,声音嘶哑。
“回大人,药铺的人都杀了,井水也加了料,再过三天,青阳就没人能喘气了。”
“苏大人说了,这地方是块绊脚石,必须除掉。尤其是那个姓林的,竟敢私藏账本,活腻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