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指尖捻着半片枯叶,看它在山风里打着旋儿坠入云海。身后传来木屐踏碎石阶青苔的轻响,带着三分刻意为之的拖沓——分明是不想让人觉得急切,偏又藏不住脚步里的雀跃。
这雾倒像是活的。清玄真人的拂尘扫过肩头凝结的白霜,在晨光里抖落一串细碎的银星,昨儿还只漫到半山腰,今晨已漫过三清观的铜铃了。
沈醉没回头。她望着远处被浓雾啃噬得只剩半截的山峦,像极了被巨蟒吞到喉头的巨兽。活物总有弱点。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撕成细片,要么贪,要么怯,要么... 念着什么放不下。
清玄真人的笑声惊起几只山雀,它们扑棱棱撞进雾里,连一声哀鸣都没来得及留下。姑娘这话说的,倒像是在说贫道。老道捋着半灰半白的胡须,眼珠在松弛的眼皮下转了转,若说贪,贫道贪这山中日月;若说怯,贫道怕这雾里藏着的东西;若说放不下...他顿了顿,拂尘指向观外蜿蜒如蛇的山路,怕是放不下山下那些等着仙门救命的人。
沈醉终于转过身。她的玄衣被雾气洇得发暗,唯有腰间那枚墨玉牌在朦胧中泛着冷光。真人既都明白,何必绕这些弯子。她抬手按住腰间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仙门秘宝能破血煞阵,这话若有半分虚言,我现在就拆了你这三清观的匾额。
姑娘好大火气。清玄真人却不恼,反而从袖中摸出个油布包,层层揭开后露出半张泛黄的帛书,这是三十年前,先师从仙门山带回的残卷。你看这上面的纹路——他指着帛书上扭曲如蜈蚣的暗红色线条,像不像皇城根下那些血煞阵的阵眼?
沈醉的目光落在帛书上。那些线条确实与她在镇国寺墙角见过的刻痕一般无二,只是更繁复,更狰狞,仿佛有血正顺着纹路缓缓流动。她指尖刚要触到帛书,却被老道用拂尘拦住。
姑娘可知,这仙门山为何三百年未对俗世敞开山门?清玄真人的声音忽然压低,像是怕被雾里的什么东西听去,不是因为清高,是因为... 他们守着的不止是秘宝,还有个会吃人的东西。
山风突然转了向,带着一股陈年腐木的腥气。沈醉嗅到这气味时,墨玉牌突然发烫,烫得她几乎要脱手扔掉。她猛地抬头,看见雾中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像道错觉。
那东西...沈醉的声音有些发紧,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那墨玉牌传来的灼痛竟让她想起多年前在诏狱里,烙铁烫在皮肉上的滋味,是什么?
清玄真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嬉笑全没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是个活了千年的执念。他缓缓道,当年仙门祖师爷为了镇压它,用半座山的灵脉做了锁,又以自身魂魄为钥。如今锁快松了,钥也快磨没了...
所以秘宝既是破阵的利器,也是... 喂饱那东西的饵?沈醉接话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雾里,像敲着一面破鼓。
老道沉默着点头,将帛书重新包好塞进袖中。姑娘可以选。他后退半步,拂尘搭在臂弯里,现在下山,就当没听过仙门秘宝这回事。血煞阵破不了,天下人最多骂你沈醉无能;若上了仙门山,成了,你是救时宰相;败了...他望着沈醉腰间的墨玉牌,怕是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沈醉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她惯有的冷意,却又藏着点别的什么,像冰缝里钻出的野草。真人可知我最恨什么?她没等老道回答,自顾自接下去,我最恨别人替我选路。当年在诏狱里,李嵩那老狗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只要我画押认罪,就能留条全尸。
她抬手抚过脸颊,那里有一道浅疤,是当年被狱卒的铁链划下的。结果呢?她歪着头,笑容里带着几分疯气,我咬掉了他半只耳朵,拖着带血的镣铐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所以你看,命这东西,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抢的。
清玄真人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火光,忽然叹了口气。罢了,贫道这把老骨头,陪你疯一回。他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铜铃,摇了摇,铃声却闷得像敲在棉花上,这是开山铃,三百年没响过了。当年先师说,若遇能解仙门劫数之人,摇动此铃,山门自开。
沈醉接过铜铃,入手冰凉,铃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细看竟与帛书上的纹路隐隐呼应。何时动身?她将铜铃揣进怀里,墨玉牌的灼痛似乎减轻了些。
等一个人。清玄真人望向山路尽头,昨儿遣小道童去请的,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雾里传来一阵马蹄声,急促得像在逃命。紧接着是个清脆的女声,带着哭腔喊着老道救命。沈醉皱眉望去,只见一匹枣红马疯了似的冲出来,马上的少女梳着双丫髻,绿裙上沾满泥浆,怀里还紧紧抱着个用布裹着的东西。
这是...沈醉刚要开口,却见那少女马失前蹄,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怀里的东西也滚落在地。布帛散开,露出里面的物事——竟是颗血淋淋的人头,双目圆睁,正是前几日被奸臣李嵩以罪名斩首的御史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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