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立于城郭残垣之上,指尖捻着半片焦黑的城砖。砖缝里嵌着的暗红血迹早已干涸,却仍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三年前“玄武门之变”留下的余腥。晚风卷着护城河的水汽漫上来,打湿了他玄色衣袍的下摆,像拖着一截浸了水的尸布。
“奸佞掌朝,忠良饮剑。”他低头看着砖面上模糊的刀痕,忽然嗤笑出声,“这皇城的砖石倒比人心结实,至少还能留下点挣扎的印记。”
三日前在丞相府密室偷听到的对话,此刻仍像毒蛇般在耳边嘶鸣。李嵩那老狐狸抚摸着传国玉玺时的阴笑,兵部尚书磨着指节说“斩草需除根”的狠戾,还有那位新帝看似懦弱实则阴鸷的眼神……沈醉将这些画面在脑海里一一拆解,像拼一幅沾满血污的拼图,每一块都透着令人作呕的贪婪。
要掀翻这盘棋局,光凭他一人一剑远远不够。李嵩党羽遍布朝野,禁军十二卫有九卫指挥使是他门生,就连宫中太监总管都是他安插的眼线。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得找把能劈开顽石的斧头。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位战死在雁门关的镇国将军赵承业。据说赵将军临死前仍握着染血的虎符,麾下三万“玄甲军”宁死不降,最终全员战死沙场。而李嵩当年正是靠着构陷赵承业通敌叛国,才踩着累累白骨爬上了丞相之位。
“忠臣之后,往往藏着最烈的火。”沈醉将焦砖掷入护城河,水花溅起的瞬间,他已掠下城垣,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城南的“忘忧茶馆”总在亥时后挂出“客满”的木牌,实则是城中消息灵通者交换情报的据点。掌柜是个瞎了左眼的老头,据说年轻时在锦衣卫当过头目,因卷进一桩大案被剜了眼,却也因此攒下了满肚子秘辛。
沈醉掀帘而入时,茶馆里正飘着浓郁的药香。瞎眼掌柜用仅剩的右眼斜睨着他,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噼啪作响:“沈公子三百年不踏红尘,一回来就问这等掉脑袋的事,不怕把忘忧茶喝成断头酒?”
“掌柜的左眼是被李嵩亲手剜的,”沈醉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茶水在杯中晃出细碎的光,“当年若不是赵将军暗中送你出城,你早成了诏狱里的一堆枯骨。如今我问赵将军后人的下落,你该谢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掌柜的算盘声戛然而止。他沉默片刻,从柜台下摸出个油布包,扔在沈醉面前:“赵将军有个独子,名唤赵珩。当年事发时才五岁,被家将藏在运粪车的夹层里送出城。这是那名家将临终前托人送来的信物。”
油布包里裹着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雕刻的猛虎已被摩挲得模糊。沈醉指尖抚过玉佩断裂处的参差棱角,忽然想起赵承业当年在庆功宴上,曾得意地向众人展示过这块“虎符佩”,说要传给儿子当成人礼。
“他在哪?”
“市井之间。”掌柜的声音压得极低,“李嵩这些年一直在找他,悬赏千金要买他的人头。这孩子能活到现在,靠的是藏得深,活得像蝼蚁。”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条,“三个月前,有人在西市的‘破碗巷’见过一个卖字画的少年,腰间挂着半块虎形玉佩。”
沈醉将玉佩收入怀中,茶钱放在桌上时,铜钱与桌面碰撞的脆响惊得烛火颤了颤:“谢掌柜的。若事成,李嵩的左眼,我替你取回来。”
破碗巷是皇城根下最肮脏的角落。污水在青石板的凹坑里积成墨绿色的潭,空气中混杂着烂菜味、尿骚味和廉价脂粉的甜腻。沈醉踩着黏腻的地面往里走,两侧的土坯房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咳嗽与咒骂,倒比金銮殿上的歌舞更真实。
“客官买幅画不?”
稚嫩的声音从巷尾传来。沈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得补丁摞补丁的少年正蹲在墙根下,面前铺着的旧布上摆着几幅画。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形单薄得像根被风吹弯的芦苇,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
画上是水墨勾勒的山水,笔触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肃杀。沈醉拿起一幅画着雁门关的,只见城头插着的“赵”字大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城下的尸山血海间,隐约能看见个持剑的将军背影。
“这画多少钱?”
少年抬头看他,目光在他腰间的佩剑上一扫而过,随即低下头:“十文钱。”
“画中将军,是你父亲?”
少年的肩膀猛地一颤,握着画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客官认错了。我爹娘早死了,这画是照着话本画的。”
沈醉忽然蹲下身,将怀中的半块玉佩放在画旁。月光从墙缝里漏进来,恰好落在两块玉佩的断裂处——严丝合缝,拼成了完整的猛虎。
少年的呼吸骤然停滞。他猛地抬头,眼中的震惊褪去后,燃起的是两簇跳跃的火焰,像极了当年赵承业怒斩敌将时的眼神。
“你是谁?”他的声音发紧,手悄悄摸向身后的砖块。
“一个想掀翻棋盘的人。”沈醉看着他眼底的戒备,忽然笑了,“你爹当年常说,玄甲军的兵,骨头比雁门关的石头还硬。看来他没说错,至少他儿子没像老鼠一样躲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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