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云平傅君心 第49章 一往而终

他喃喃自语，一遍遍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刻入骨髓中。

这个名字，曾是他少年时光里最明媚的一抹亮色，也是他登基以来，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一直维持下去，可好？”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尽管那恳求被包裹在帝王的威严与不容置疑之下，显得如此隐晦。

就像现在这样……她顶着苏玉璃的身份，在他面前或娇纵，或柔弱，或巧笑倩兮，或泪眼婆娑，而他，便隔着这层身份的薄纱，看着她，逗弄她，掌控她，也……贪恋着这份失而复得的、虚幻的靠近。

不去深究她是谁，不去触碰那些血淋淋的过往，不去揭开那层名为“苏玉璃”的画皮。

就这样，让她做他的宠妃，他做她的帝王。

她在后宫中步步为营，他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彼此试探，彼此利用，却又在这微妙的平衡中，维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牵绊。

可好？

他问她，更像是在问自己。

殿内，唯有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而孤寂，映照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如同一个亘古不变的剪影。

答案，无人知晓。或许，连他自己，也给不出答案。

他与她之间，隔着的，又岂止是一道宫墙，一个姓氏，一场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

这看似平静的维持，又能支撑到几时？

当那层薄纱被无情撕破，当所有的伪装都轰然碎裂，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结局？

萧彻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那一丝脆弱与迷茫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帝王的冷静与决绝。

他重新拿起那支朱笔，目光投向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惊涛骇浪。

南苑深处，一隅荒僻，早年间的偏殿，毗邻着同样凄清的冷宫，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无声地诉说着被遗忘的过往。

荒草萋萋，没胫及膝，在夜风中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蛛网密结于颓圮的窗棂与剥落的梁柱之间，尘封了旧日的荣华。

唯有那凄冷的月光，如同失魂的幽魂，执着地穿透破损的窗棂，在满是尘埃的地面上，投下片片破碎而斑驳的光斑，更添几分阴森。

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灰尘气息，混杂着雨后泥土的腥气，以及一种若有似无的、沁入骨髓的阴冷潮气。

一道几乎与周遭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内最隐蔽的角落。

青刃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夜行劲装，紧束的衣袂勾勒出他挺拔而精悍的身形。

脸上覆盖着那副标志性的、冰冷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余下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眸里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涟漪不断。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苔藓的墙壁，身体绷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强弓，每一寸肌肉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周遭百丈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敏锐的感官。

远处，隐隐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空洞，一声，又一声，在这死寂的废宫深处回荡，如同来自幽冥的召唤，更添几分瘆人的荒寒。

不多时，另一道纤细的身影也悄然潜入。

沈朝歌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宫装，剪裁合体，不碍动作。

墨色长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颈项。

脸上未施半点脂粉，素净的容颜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得清丽绝伦。

那双平日里或娇俏或含情的琉璃目，此刻却清冷如寒潭秋水，深邃不见底，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绷，显然连日来的宫廷周旋已让她心力交瘁。

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青刃，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最近宫中盘查愈发严密，联络也变得愈发困难和危险。

她需要最新的情报，需要下一步行动的方向，更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青刃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贪婪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要将她此刻清冷倔强的模样，一寸寸刻进灵魂深处，永世不忘。

然而，那目光随即又像是被烈火烫到一般，猛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面具下投下一片阴影，极力掩饰着眼底翻涌的、几乎要破堤而出的剧烈挣扎与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从怀中取出一个仅有指甲盖大小、用一种奇特暗红色火漆仔细密封的蜡丸。

指尖微微颤抖着，将那小小的蜡丸递了过去。

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仿佛那蜡丸并非轻如鸿毛，而是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殿下，”

他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银质面具传出，显得格外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然而那平静之下，却是汹涌澎湃的暗流，

“宇文泰亲笔。”

沈朝歌接过蜡丸，指尖冰凉，几乎感受不到蜡丸的温度。

她动作熟练地用指甲轻轻捏碎外层的火漆，展开里面卷得极紧、薄如蝉翼的特制薄绢。

绢上，只有一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

「暂缓一切，优先寻传国玉玺下落。不惜代价。」

传国玉玺？！

沈朝歌的瞳孔骤然收缩，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块巨石狠狠砸中，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压抑不住的怒意，如同火山喷发般直冲头顶！

暂缓一切？

包括复仇大计？

包括应对眼前这步步惊心、杀机四伏的困局？

不惜代价？

包括她耗费心血、好不容易在后宫与前朝之间编织起来的脆弱情报网？

甚至包括她朝不保夕的性命？！

相国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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