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云平傅君心 第141章 初见往事

沈朝歌想起了自己年少时，一个是云端上的公主，一个是边关浴血的将门之子，命运却将他们以如此残酷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就在那时，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

萧彻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暖意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似是怀念，又似是自嘲，

“她梳着双丫髻，眼睛亮晶晶的，像琉璃，又像琥珀，胆子大得很，指着那几个世家子弟的鼻子，将他们狠狠骂了一顿，说他们‘以强凌弱，算什么好汉’，‘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沈朝歌执棋的手猛地一颤，一枚白子险些从指间滑落。

她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萧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鹅黄色衣裙……双丫髻……琉璃琥珀般的眼睛……

那是她很小的时候，跟着母后去相国寺上香，途中似乎确实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她好像……确实跑出去多管闲事了？

萧彻仿佛完全沉浸在那个遥远的午后，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久违的温度，不再是平日那般冰冷威严：

“她说，‘你们仗着家世欺负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我来！我爹是当朝宰相，我看你们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他模仿着当年那女孩娇俏却又理直气壮的语气，竟有几分惟妙惟肖。

“然后，”萧彻的目光缓缓收回，转向沈朝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漩涡在悄然流动，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像模像样地挥舞着小皮鞭，虽然没什么力道，却把那几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吓得够呛，狼狈地跑了。她回过头，叉着腰，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认真与责备，对我说：‘你以为你这样忍气吞声便是高尚了吗？对待恶人善良，就是纵容他们去欺负其他更善良、更不敢反抗的人！我瞧你身姿步伐，明明也是习武之人，却只知退让，不懂得锄强扶弱，安良除暴！你这般自以为清高，实则是不作为！是懦弱！’”

“嗡——！”

沈朝歌只觉得脑中一阵剧烈的轰鸣，仿佛有什么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被这几句话猛地撞开！那些早已模糊、被国仇家恨的尘埃掩埋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汹涌上心头——

繁华的京城街头……几个衣着华贵、神态嚣张的少年……一个穿着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却紧抿着唇、眼神中充满隐忍与倔强的少年背影……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冲动地跑出去，先是指着那几个恶少鼻子大骂，又回过头去“教训”那个沉默少年的、穿着一身鲜亮鹅黄色衣裙的小女孩……

是她！

那个小女孩，竟然是年少时的她自己？！

她自幼被父皇母后捧在手心娇宠长大，最是见不得以多欺少、仗势凌人的事情。

当时只觉得那个沉默的少年太过窝囊，空有一身武艺却不敢反抗，便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不仅教训了恶少，还义正辞严地“教育”了那个让她“失望”的少年……

她从未想过，那个被她义愤填膺“教训”为“懦弱”的少年，竟然就是如今眼前这个执掌天下、冷酷深沉、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帝王——萧彻！

原来……他们的初见，远在那场颠覆一切的国仇家恨之前，是在那样一个阳光明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明与冲动的午后。

那时，他还不是隐忍狠戾的帝王，她也不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孤女。

他们只是两个偶然相遇的少年少女。

命运，何其讽刺！

萧彻凝视着她脸上难以掩饰的震惊、恍惚与难以置信，缓缓落下指尖那枚一直拈着的黑子，“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暖阁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

“那时我被她骂得愣住了。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父亲教导我在朝中要隐忍，要顾全大局。唯有那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那样直接、那样不留情面地告诉我，面对不公，退让并非美德，力量应当用于保护该保护之人，而不是一味退缩。”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活法，可以如此鲜亮，如此不顾一切，如此……酣畅淋漓。”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暖阁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窗外温泉氤氲的水汽，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透过微开的窗缝丝丝缕缕地渗入，模糊了棋盘上黑白交错的界限，也模糊了两人脸上复杂难辨的神情。 沈朝歌怔怔地看着棋盘上那枚刚刚落定的黑子，它精准无比地切断了她一条大龙的生路，原本微妙的局势瞬间逆转，白棋已陷入绝境。

这一子，落下的不仅是棋局，更是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心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那段被遗忘的、纯真的初见，萧彻此刻突兀的、带着温度的回忆，究竟是无意之间的感慨，还是……别有深意的摊牌？

所以，他早就认识她了。

他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是想提醒她，他们之间也曾有过那样不带仇恨的、纯粹的交集？

还是想用这段回忆，来软化她心中的坚冰？

沈朝歌只觉得心头乱如麻，千头万绪，理不清，剪还乱。

她看着萧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而那段被重新拾起的少年往事，在她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走吧，我们别辜负了这温泉。”

萧彻从棋盘上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温和，向沈朝歌发出了邀请。

华清池最大的汤泉“凝华池”隐在一片嶙峋山石与茂密竹林之后，远离了行宫的主体建筑群，格外幽静。

夜空如洗，疏星点点，一轮弯月悬挂天际，将清冷的光辉洒在氤氲蒸腾的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泉水引自地底深处的活泉，水温恰到好处，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有益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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