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总裁豪门 > 浮世金钗录 > 第83章 金樽玉碎前路茫。

浮世金钗录 第83章 金樽玉碎前路茫。

作者:用户26182811 分类:总裁豪门 更新时间:2025-11-10 14:16:06

暮春的金陵,烟雨氤氲,秦淮河上脂香与酒气混杂,织就一张奢靡的网。沈府后园的梨花开得正盛,簇簇素白,如云似雪,却被这连绵的雨丝打得零落,花瓣粘在青石小径上,宛如碎玉。沈墨轩一袭云锦常服,闲适地立在“积玉轩”那扇价值千金的紫檀木雕花窗前,指尖悠然摩挲着一只汝窑天青釉茶盏。盏身冰裂纹路,精致繁复,恰似他此刻看似平静,实则暗藏算计的心绪。盏中是新贡的明前龙井,茶烟袅袅,模糊了窗外檐下那方新挂上的、御笔亲题“世笃忠贞”四个鎏金大字的匾额。那金光在雨雾中显得有些暧昧,不再耀眼,反而沉甸甸的,压得飞檐下的铜铃都噤了声。

不过月余前,万寿节上,圣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这块匾额赐予他,赞他“督办海运,体国公忠”。那一刻,他沈墨轩站在丹墀之下,只觉得半生辛苦钻营,终至巅峰,眼前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这沈府庭院深深,每一片琉璃瓦,每一根楠木柱,都浸透着他沈家三代经营漕运、乃至他近年执掌海运事务所积聚的财富。库房里堆着绫罗绸缎,地窖中藏着金银古玩,这“积玉轩”更是名如其室,架上宋版书,案上商周鼎,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雅物。他享受这一切,并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是智慧与手段的结晶。

“老爷,”管家沈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打断了他的思绪。沈福趋步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熟悉的紫檀木匣,那是存放扬州盐引与海运相关核心账目的密匣。只是今日,沈福捧匣的手势略显僵硬,那匣子似乎也比往日沉重了许多。“扬州盐引,还有……上月海运的最终核销账目,都到了。”

沈墨轩“嗯”了一声,并未回头,只随意挥了挥手。沈福将木匣轻轻放在铺着西域绒毯的黄花梨书案上,垂手退至一旁,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眼神低垂,盯着自己靴尖上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泥渍。

沈墨轩终于转过身,目光掠过那木匣,心中莫名闪过一丝烦躁。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已然微凉的茶,那清冽的苦味未能压下心头悄然升起的滞闷。窗外,雨声渐沥,敲打着荷叶,声声入耳,竟有些扰人。

直至子夜,书房内烛火通明。沈墨轩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案前,开启了那只密匣。里面是厚厚几册账本,封面是普通的蓝布,内里却用极细的工笔小楷,记录着常人无法看懂的符号与数字。这是他与几位“盟友”之间的秘密,关乎每年数百万两白银的流向。

初时,他只是想在漕运改海运的庞大工程中,为自己、也为沈家多攫取一些保障。海运风险大,风波险恶,多留些银钱打点上下,打点那些如狼似虎的监察御史、户部胥吏,乃至宫里的宦官,总是没错的。圣意要求节省漕运开支,他做到了,上报的数额令龙颜大悦。而实际节省下来的,远比上报的要多。这多出来的部分,便成了无主之财,悄然流入了他们几人精心构筑的渠道。

一开始,只是区区数千两,用于“打点”,他尚且心惊胆战,夜里难以安枕。然而,一次次的成功,一次次的化险为夷,甚至因此得到了更大的权力和皇帝的赏识,那点不安便如同被投入洪流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泛起,就沉没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再难关闭。数千两变成数万两,数十万两……他开始习惯这种轻而易举获取巨额财富的方式,开始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他扩建府邸,购置田产,收藏古玩,结交权贵,每一笔开销都挥霍得心安理得。他告诉自己,这是他用智慧、用风险换来的,是他应得的“辛苦钱”。

他翻动着账册,核对着最新的入项。去年漕粮改海运,据上报节省帑银六十万两,龙心大悦,特赐匾额嘉奖。而实际……他指尖停留在一行用朱笔略微加重了的数字上——实际节省,接近九十万两。那多出的三十万两,除去必要的“打点”和分润,尚有近半,十五万两白银,经由数次辗转,最终流向的终点,是浙江某处名不见经传的山庄。山庄的主人是谁?账册上只有一个模糊的代称,“隐翁”。

沈墨轩的眉头蹙紧了。这笔钱的去向,他有些印象,是户部侍郎李崇义极力主张的。李崇义,他多年的“盟友”,也是在画舫中与他共饮,定下这“瞒天过海”之计的核心人物。当时李崇义抚着美髯,笑道:“墨轩兄,海运虽险,胜在……天高皇帝远,无人勘核。这省下的银子,躺在官仓里是死物,拿出来,便能钱生钱,利滚利。你我兄弟,也好为日后致仕,谋个富家翁的前程。”

前程?富家翁?沈墨轩当时被那描绘的美好前景所惑,加之对李崇义的信任(或者说,是对彼此利益捆绑的信任),便点了头。如今看着“隐翁”二字,他心头那点不安再次浮现,如同阴沟里的水泡,咕嘟一声,又冒了出来。这山庄,究竟做何营生?十五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足以武装一支私兵,或者……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书案上那盏做工精巧的银质灯树,烛火跳跃了一下,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

他想起最后一次与李崇义在画舫密会。丝竹管弦,曼舞轻歌,掩盖了他们的低语。李崇义向他敬酒,袖口沾染了酒渍,他拿出自己随身携带、印有家族徽记的私印纸巾擦拭,李崇义接过,端详片刻,笑赞:“好精致的纹样。”当时只道是寻常客套,如今想来,那笑容里是否别有深意?

“砰——”

一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夜空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沈墨轩手一颤,指间拈着的一页账纸飘落在地。案头那座他珍若性命的宣德炉,炉腹内的沉香灰被这雷声震得簌簌落下,在名贵的绒毯上洒下一小片灰白。

他俯身拾起账页,指尖触及冰凉的地板,那股寒意似乎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窗外,雨势骤然转急,倾盆而下,砸在瓦上、石上、荷叶上,发出哗啦啦的巨响,仿佛天公震怒,要涤荡这世间的一切污浊。

一、 朱楼宴宾客

尽管心中埋下了不安的种子,但表面的荣华仍需维持。半月后,恰逢沈墨轩五十寿辰。沈府广发请帖,宴开百席,遍请金陵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士绅、富商。他要借此机会,再次向世人展示沈家的权势与富贵,也好冲淡心中那日渐积聚的阴霾。

这一日,沈府张灯结彩,车马盈门。从府门到正厅,一路铺着猩红地毯,两侧摆放着应季的奇花异草,香气袭人。戏台上请的是金陵最好的戏班,正咿咿呀呀唱着《满床笏》,那讲述郭子仪七子八婿皆位极人臣、寿诞之期笏板堆满床榻的故事,此刻听在耳中,格外应景,也格外……刺耳。

沈墨轩身着御赐的蟒袍,满面红光,周旋于宾客之间。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他手持一只西域进贡的琉璃盏,盏中琥珀色的美酒荡漾,映照着厅内璀璨的灯烛,流光溢彩。他举盏向众人致意,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真诚、或谄媚、或嫉妒、或敬畏的脸,心中那份因财富和权力而带来的虚荣感再次膨胀,暂时压下了对“隐翁”和那十五万两白银的疑虑。

“圣上眷顾,沈公才干,乃我朝栋梁啊!”

“沈大人此番督办海运,利国利民,功在千秋!”

“这沈府气象,真乃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

他微笑着,一一回应,享受着这众星捧月的感觉。这就是他追求的生活,这就是他贪婪半生换来的成果。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琉璃盏,那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真实而满足。人皆贪婪,他对自己说,若无贪婪,何来进取?何来这眼前的一切?他不过是比常人更懂得如何将贪婪转化为实际的利益罢了。

然而,就在这满堂喧闹、气氛最酣畅之时,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由远及近,迅速压过了戏台上的笙歌与席间的笑语。宾客们愕然回首,只见把守府门的家丁被人粗暴地推开,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如一把利刃,骤然劈开了这浮华的盛宴。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面色冷峻,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手持琉璃盏、笑容僵在脸上的沈墨轩身上。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程烈。

满场寂然,落针可闻。戏台上的锣鼓声不知何时停了,歌姬舞女瑟缩着退到角落。方才还喧闹无比的大厅,此刻只剩下锦衣卫靴底踏在青石地上的回响,以及一些女眷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气声。

程烈大步走到沈墨轩面前,并未行礼,只是微微抬手。他身后一名锦衣卫千户上前,手中并非捧着寿礼,而是托着一个明黄绸缎覆盖的托盘。程烈伸手,猛地掀开绸缎,底下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卷黄绫诏书,以及一柄出鞘三寸、寒光闪闪的绣春刀。那刀尖,正挑着诏书的一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程烈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铁钉般砸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户部侍郎沈墨轩,受朕重托,督办海运。本应体国公忠,克勤克俭。然其贪墨营私,欺君罔上,与户部侍郎李崇义等勾连,侵吞国帑,数额巨万……罪证确凿,天理难容!着即革去所有官职功名,抄没家产,押入诏狱,候审待决!”

“哐当——”

一声清脆至极的碎裂声响彻大厅。

沈墨轩手中的那只琉璃盏,终于未能握住,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那琥珀色的美酒四溅开来,如同他此刻迸裂的肝胆,也如同他瞬间崩塌的荣华富贵。碎片映照着四周惨白的脸孔和摇曳的灯影,真真应了那句“金樽玉碎”!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又抬头看向程烈那毫无表情的脸,最后目光落在程烈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上。那玉佩的纹样……他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只蟠螭衔芝的图样,与他那枚从不离身、曾借给李崇义擦拭酒渍的私印,一模一样!

李崇义!

是了,定然是李崇义!那“隐翁”的山庄,那十五万两白银……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将他沈墨轩置于死地的局?还是说,李崇义见事不妙,抢先一步,将他卖了个干净,以求自保?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怪声,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他看着满堂宾客,那些刚才还在对他谄媚微笑的人,此刻大多面露惊惶、鄙夷,或悄然退后,与他划清界限。世态炎凉,竟至于斯!

两名锦衣卫上前,粗暴地剥去他身上的蟒袍,给他套上沉重的枷锁。他被推搡着向外走去,经过那满地琉璃碎片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积玉堆金、如今却即将被抄没的府邸,望了一眼那方御赐的“世笃忠贞”金匾,那四个字在灯下闪烁着嘲讽的光芒。

前路茫茫,黑暗吞噬而来。

二、 铁窗寒夜星月稀

诏狱,位于皇城根下,暗无天日。这里没有昼夜之分,只有永恒的阴冷与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霉烂和绝望的气息。

沈墨轩被单独关在一间狭小的囚室内。四壁是冰冷的巨石,墙上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也仅能让人勉强分辨昼夜。地上铺着发霉的稻草,角落里放着一个散发着恶臭的便桶。与他昔日“积玉轩”的奢华相比,此处直如地狱。

初入狱时,他尚存一丝侥幸。或许皇上念及旧情?或许李崇义会设法营救?毕竟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沈墨轩若倒了,李崇义又能好到哪里去?他试图用自己过往的思维去揣度,去分析利弊,寻找一线生机。

然而,日复一日,除了定时送来的、猪食般的牢饭,没有任何消息。严刑拷打并未立刻降临,但这种死寂的等待,反而更折磨人心。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惨叫声,那是其他囚犯正在受刑。每一次惨叫,都让他浑身一颤,仿佛那刑具下一刻就会加诸己身。

他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初入仕途时的踌躇满志……那时,父亲尚且在世,曾在他赴任前,于祠堂郑重告诫:“吾儿切记,沈家祖训,‘斗粟只取九合’。为官之道,在于知足,在于慎独。莫要被权势迷了眼,莫要被金银污了心。”

“斗粟只取九合”,意思是收取一斗米,只从中取九合作为酬劳,留下一合,以示不贪,留有余地。这是沈家先祖,一位以清正廉洁着称的粮官留下的训诫。

他曾将这句祖训奉为圭臬。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第一次收到下属“孝敬”的端砚时?是第一次在工程款中“稍微”挪用了些许,却发现无人追究时?还是当他发现,同僚们个个锦衣玉食,而仅靠俸禄的自己却显得捉襟见肘时?

贪婪,如同细微的苔藓,在人心的阴暗处悄然滋生。最初只是点点绿意,无伤大雅,甚至自以为聪明。然后,它蔓延开来,覆盖了最初的理想与原则。他为自己找到了无数借口:“世道如此,独善其身只会被排挤”、“上下打点,亦是无奈”、“所得钱财,并未全入私囊,也用于维系关系,巩固地位”……

他甚至亲手改动了一把祖传的、用于称量银钱的小秤。那秤原本是“九合秤”,称量一斗米,秤杆抬起,正好显示九合。他悄悄调整了秤砣,使得称量一斗时,秤杆平准,实则已是一升三合(注:一斗=十合,一升=十合,此处一升三合即十三合,多出三合)。他还沾沾自喜,认为这是“与时俱进”。如今想来,那被偷偷抹去的“一合”余地,正是他道德防线的最终崩溃点。

他从“斗粟只取九合”,变成了“斗粟暗取一升三合”。贪欲的口子一旦撕开,便再也无法弥补,只会越来越大,直至将他彻底吞噬。

在这铁窗寒夜,对着那扇小窗外稀疏的星月,他幡然醒悟。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如镜花水月,看似绚烂,一触即碎。没有人可以永远站在巅峰,贪婪无度而不付出代价。他今日之下场,哪里是什么时运不济、遭人陷害?分明是自己平日所为,一点一滴,亲手将自己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损了阴德——辜负圣恩是为不忠,牵连家族是为不孝,贪墨国帑是为不仁,坑害同僚(那些被他拉下水或排挤掉的)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岂有善终之理?

他顾此失彼——只看到了金钱权势带来的短暂欢愉,却忽略了法网恢恢,忽略了人心险恶,忽略了道德沦丧带来的内心煎熬与最终反噬。

他得不偿失——用半生经营、家族声誉、身家性命,去换那十几年挥霍无度的富贵,如今看来,是何等愚蠢可笑!那库房里的金银,古玩架上的珍宝,如今又在何处?可能正在被登记造册,充入国库,或者……落入如程烈、李崇义这些新贵手中吧?

想到李崇义,他心中涌起一股刻骨的恨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的悲凉。贪官之间,何来真正的信任?不过是利聚而来,利尽而散,甚至互相倾轧。他恨李崇义的背叛,又何尝不该恨自己的贪婪,为这种背叛提供了土壤和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月,或许是两月?狱卒的态度偶尔会有微妙的变化,有时会多给他一个干硬的窝头,有时会悄悄告诉他一点外面的消息。他知道,这是家人(很可能是他那忠厚却无能的长子)在外使了银子打点。这点滴的“照顾”,在这绝望之地,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却也更加反衬出昔日那泼天富贵的虚妄。

三、 丹心难鉴真与伪

这一夜,囚室的铁门被哐当一声打开。久违的、相对明亮的光线涌入,刺得沈墨轩眯起了眼睛。

逆光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形颀长,穿着常服,而非官袍,正是户部侍郎李崇义。

沈墨轩的心猛地一跳,是希望?还是……更大的绝望?

李崇义挥手让狱卒退下,独自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有关切,有惋惜,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墨轩兄,你……受苦了。”李崇义将食盒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菜肴,还有一壶酒。“小弟多方奔走,奈何……此次案情重大,圣意难违啊。”

沈墨轩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动那酒菜。

李崇义叹了口气,在他对面的稻草上坐下,也不嫌污秽。“事情到了这一步,有些话,小弟也不得不说了。程指挥使那边……咬得很紧。那浙江山庄的十五万两银子,是关键证据。”

沈墨轩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那山庄……‘隐翁’究竟是谁?”

李崇义目光闪烁了一下,避而不答,反而从袖中滑出一张折叠的纸片,似乎是不经意间掉落在地。那纸片色泽微黄,边缘有烧灼的痕迹,显然是一份残页。

沈墨轩的目光瞬间被那残页吸引。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自己的笔迹!是当年在画舫中,他与李崇义密谋时,亲手写下的那份密约的后半章!上面详细记录了如何做假账、如何分摊利益、以及一些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暗语。这后半章,据李崇义当时说,为防万一,已被他当场焚毁。而沈墨轩自己保留的前半章,则锁在沈府密室一个机关重重的铁匣里,理应万无一失。

如今,这“已被焚毁”的后半章,竟出现在了这里!从李崇义的袖中!

刹那间,沈墨轩全都明白了。那铁匣,定然已被抄家的锦衣卫找到。而结合这“失而复得”的后半章,他沈墨轩就是主谋,所有的罪责,都将由他一人承担!李崇义不仅可以脱身,甚至可能因为“举报有功”而更得圣心!

“你……你好狠毒!”沈墨轩目眦欲裂,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脚镣绊住,重重摔倒在稻草上。

李崇义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那伪装的关切终于褪去,露出了冰冷的真容。“沈兄,世事如棋,成王败寇,何必做此儿女之态?”他弯腰,拾起那张残页,小心地放回袖中,仿佛那是什么珍宝。

走到门口,他似又想起什么,回头看着瘫倒在地的沈墨轩,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哦,对了,有件事或许该让沈兄知道。程指挥使新纳的那位如夫人,姓李,乃是小弟的远房堂妹。你沈家三代苦心经营的漕运网络,以及日后这海运的大利,待沈兄之事了结,大约……就该由小弟代为掌管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铁门再次哐当一声关上,将黑暗与彻底的绝望,重新锁在这狭小的囚室之内。

沈墨轩趴在地上,脸埋在发霉的稻草里,肩头剧烈耸动,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只觉胸腔里堵着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痛。恨?悔?怨?都已无用。他想起父亲,想起祖训,想起那被自己改动的小秤……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他自以为聪明,算计一世,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一步步被引入死局。他贪婪地攫取一切,最终却失去所有,甚至连累整个家族为他陪葬!阴德损尽,顾此失彼,得不偿失!这十二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版上。

四、 玉碎香埋恨难平

秋决之日,刑场之上,寒风萧瑟。

沈墨轩穿着肮脏的囚服,头发蓬乱,面容枯槁,早已不复昔日那位风度翩翩的户部侍郎模样。他被押解着跪在刑台中央,台下是黑压压的围观百姓。他们的目光中,有好奇,有麻木,有幸灾乐祸,也有少许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几只寒鸦聒噪着飞过,留下凄凉的叫声。他的一生,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掠过:寒窗苦读的青灯,金榜题名时的狂喜,初入官场时的壮志,第一次收受贿赂时的心跳,积玉轩中的珍玩,寿宴上的喧闹,诏狱中的煎熬,李崇义那张虚伪的脸……

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嘶哑而悲凉,在空旷的刑场上回荡,令监斩官皱紧了眉头,令刽子手握紧了刀柄。

“哈哈哈哈……斗粟只取九合……一升三合……贪!贪啊!!”他笑出了眼泪,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嘲,“世人皆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眼闭了——!”

这癫狂的笑声与呼喊,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控诉,更是对自己贪婪一生最彻底的否定。他笑世人之愚,更笑自己之痴!

刽子手举起了手中的鬼头刀。雪亮的刀光,在阴沉的天空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

沈墨轩闭上了眼睛。最后浮现在他脑海里的,不是金银珠宝,不是权势地位,而是很多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刚刚考中进士,父亲拍着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与期望,语重心长地说:“轩儿,记住,沈家的根基,不在权势,不在财富,而在‘清白’二字。”

清白……他早已玷污了。

刀落。

尾声:雪落无声

冬日的初雪,悄然降临金陵。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了街巷、屋檐,也覆盖了沈府那已被贴上封条、显得破败不堪的朱漆大门。

曾经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府前,如今冷清得只剩下寒风呼啸。石狮子座下,积雪被踩出几串零乱的脚印。

一个穿着青色旧棉袍、帽檐压得很低的人,悄无声息地绕过街角,迅速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塞进了石狮子底座与地面之间的缝隙里。然后,他像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飘雪的巷口。

片刻后,一个身着素白衣衫、头戴帷帽的女子,抱着一个裹在厚厚襁褓中的婴孩,从暗处转出。她步履蹒跚,走到石狮旁,迅速弯腰取出了那个布包。揣入怀中的瞬间,帷帽的轻纱被风拂起一角,露出她苍白憔悴的脸庞,以及腕间一只式样古朴、却明显分量不轻的金镯。

那金镯……沈墨轩若在冥冥中得见,定会认得。那是他当年利用第一笔贪墨所得的银子,特意找名匠熔铸的一对龙凤镯之一。凤镯给了他的正室夫人,而这龙镯,则给了他最宠爱的、如今已是罪臣家属的如夫人,也就是眼前这个女子。这曾是富贵与宠爱的象征,如今,却成了她变卖度日、最后赖以活命的依靠。

女子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孩和那包碎银,最后望了一眼那被积雪半掩的、象征着昔日荣华的沈府牌匾,眼中已无泪,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茫然。然后,她转过身,踉跄着,一步一步,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前路茫茫,不知归于何处。

雪,依旧无声地落着,覆盖了之前的脚印,覆盖了所有的痕迹,仿佛想要将这世间的罪恶与悲欢,都掩埋于一片纯白之下。

远处,似乎隐隐传来若有若无的吟唱,像是哪个落魄文人在借酒浇愁:

“去岁今朝此门中,玉勒雕鞍游冶处……眼看他人起朱楼,眼看他人宴宾客,眼看他人楼塌了……楼塌了——”

歌声苍凉,在风雪中断续飘摇,终至不闻。

天地间,唯余雪落无声。

(第八十三回 金樽玉碎前路茫 终)

---

跋:

此一回,非独为沈墨轩一人作传,实为世间沉溺欲海者下一针砭。观沈氏之败,非败于时,非败于运,非败于小人构陷,实败于一“贪”字。贪念一起,便如堤溃蚁穴,始而细微,终至滔天。损阴德而不自知,顾此失彼而不自觉,及至大厦倾覆,虽悔何及?

金银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高堂广厦,夜眠不过八尺。然世人奔走营求,如蛾扑火,至死方休。岂不闻“积财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守;积书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读”?不如积德于冥冥之中,以为子孙长久之计。

沈墨轩临刑狂笑,非笑他人,实笑自身:笑其聪明反被聪明误,笑其一生营求,终为他人作嫁衣裳。然斯人已逝,空留嗟叹。唯愿观者鉴之、惕之、省之,当知:

富贵如浮云,瞬息可散;

贪婪似深渊,噬人无痕。

守得心田半亩净,便是人间自在身。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