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看着坐于上首的年幼秦王,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听错话了。
而秦王却定定看着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敢问杨公,自孝武皇帝起,大汉罢黜百家,满朝文武无不读经学儒。几百年来,为何大汉还会成了现在这样子。”
这话说的太重了,重到连杜畿和韦端都不敢插嘴,年幼的杨修也惊到抬头,眼睛很失礼地瞪大,视线在自己父亲和上首的秦王之间缓缓移动。
杨修毕竟年纪还小,接受的都是经学世家的文化教育,活到这么点大都是学儒的,认识的其他士族哪怕学黄老,儒家的经书有能力学的也还是能学就学,哪里听过这种敢直接当着他父亲面,明着说儒学对大汉没用的话。
韦端是长安本地豪强,祖先在西汉时候是儒学大家,也以儒学传家,不过在东汉,比不上弘农杨氏还有关东那些经学世家。
学儒还是学其他,没什么大不了,韦氏一些落魄子弟当初都被韦端派去跟着秦王学习沤肥和种田,学不学儒的,真不重要。
杜畿是杜氏的旁支落魄子弟,在家自学读书,现在身份是精明强干的能吏,四舍五入算半个法家,儒不儒的也跟他没关系。
所以韦端和杜畿都是安静如鸡,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秦王的再次提问表现了他的认真,不能让杨彪把这话当做小儿戏语糊弄过去。
他抬起双手对上一礼,缓缓说到:“自光武中兴,儒术本可致太平,然人主用儒不笃、择吏不精,外戚宦官干政,清流遭戮,致使纲纪崩坏……”
小白不吃他这一套,继续问道:“杨公,孝武皇帝尊儒,本欲‘通经致用’。然今之儒生,不是溺于章句,就是醉心谶纬,可有一人如晁错明《尚书》而削藩、如赵过习《礼》而代田?”
杨彪缓缓道:“章句之学,乃为明经正义,而非耽溺字句;谶纬虽或有偏,然天人感应,不可尽弃。”
小白笑了笑,“论语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孟子也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现在的儒学,和百年前的儒学,可还是同一种儒学?什么时候儒学是要‘事鬼神’‘讲谶纬’?”
经学是杨彪的强项,他正要反驳,而小白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杨公,若章句能治国,郑玄注经百万言,何不使青州饥民得饱?若谶纬有用,大汉如此多的忠臣义士,为何还江河日下?若孔子见今日儒生不事稼穑、空谈天命,当叹‘吾道不行’乎?亦或怒斥‘朽木不可雕’?”
杨彪脸色铁青,然而这还没完。
“我真怕孔孟在泉下有知,羞愧的不敢对上杨墨,恨不得遣散门徒,从此不再谈儒。”
杨彪再也听不下去,站起身来,脸色铁青就要走人,但是跟着站起来的杨修却拉住了杨彪,对着小白躬身一拜,声音清脆。
“殿下虽斥儒,却熟读《论语》《孟子》。杜功曹请我父来时,说殿下只学来了汉律,于学一道厌之,可殿下所言,非厌学之人。”
可能是因为没听过长这么大只学过汉律的皇子吧,所以杨修对杜畿说的这话记得很深刻。
经学世家的他还小,身上没有老爹那么大的包袱,在亲爹被气急的时候,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不是说只学过汉律,很厌学吗,怎么《论语》都记得这么熟?子路篇,雍也篇,先进篇都能说的头头是道,这可不像是没学过的样子。
换句话说,能学,那就不厌,所以其中必定有原因。
杨修的话也确实让杨彪欲走的步伐停住,也跟着起身要上去拉人的韦端、杜畿也停下来。
是啊,整天就看着秦王下地、练兵、做工,没见到他读书的时候,天黑就睡,天不亮就起,他什么时候念得书?
小白诚实道:“以前在洛阳的时候看过。”
那会儿是真没事干,每天又心情烦躁的很,只能看点书打发时间。
杜畿算算年纪,颇为惊讶道:“您五岁就熟读《论语》了?”
“杨公务怪,我并非厌儒之人,只是对我大汉现今的儒学深感恼怒而已。我非厌学,实厌‘学而无用’。
《春秋》重微言大义,今人却只论‘某字某训’;《尚书》载治国之道,而今儒生但言‘天命符谶’,此岂圣贤本意?”
没搭理杜畿,小白对着杨彪抬手一拜表示道歉,给足了杨彪面子。
“杨公,天下大变,儒学也当顺应时势,剔除糟粕,返璞归真了。我让伯侯(杜畿)请杨公来长安,就是希望杨公能助我重订经书,复兴孔孟真儒!”
袖子里的手暗暗收紧,杨彪问道:“敢问殿下,何为您所谓的‘真儒’?”
小白伸出手,四指张开,大拇指扣紧。
“四个字,‘经世致用’。”
“明《春秋》者,须晓律法;习《尚书》者,当知农政;. 研《诗》《礼》者,需通历史、天文、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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