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拖痕,深一道,浅一道,混着暗红的血,迤逦向前,像一道丑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几乎是用牙咬着紫英的衣领,全身的重量都向后坠着,两只脚死死抵着冻硬的地面,一步一步,把他往远离那片焦黑石圈的地方拖。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拉扯,都扯得胸口生疼,吸进去的空气带着冰碴子,割得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他沉。像块浸透了水的死木头。那条伤腿无力地耷拉着,在雪地上划出断续的红线。偶尔,他会因为颠簸或者伤口的剧痛,从昏迷中短暂地醒转一瞬,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嗬嗬声,眼皮颤动几下,露出底下涣散空茫的眼珠。那里面没有恨了,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接近死亡的灰白。
每当这时,我就喘着粗气停下来,用冻得胡萝卜一样的手,胡乱抹一把他额头的冷汗,或者拍拍他冰冷的脸颊,哑着嗓子喊:“紫英?紫英!别睡!”
他听不见。或者听见了,也无法回应。那点微弱的生机,像是风里的残烛,明灭不定,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我不能让他死。这个念头成了支撑我唯一的东西。比冷,比饿,比浑身散架般的疼,都要坚硬。
我不知道拖了多久。天光从惨白渐渐变成昏黄,又慢慢沉入一种冰冷的黛蓝。黑夜要来了。林子里起了风,呜呜地吹过枯枝,像无数冤魂在哭。
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然不用等鬼子,冻也冻死了。
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把他拖到一处背风的、几块巨石形成的狭窄缝隙里。缝隙很浅,勉强能挡住一点风,但比露天强。
我瘫在他身边,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根。寒冷无孔不入,像无数细小的针,扎透棉袄,往骨头缝里钻。胃饿得已经失去了感觉,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空洞。
看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看着他腿上又开始慢慢洇出鲜血的绷带,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绝望,终于彻底淹没了我。
没用的。做什么都没用的。药粉止不住血,温暖不了他冻僵的身体,填不饱饥饿的肚子。我们会死在这里。像秦先生他们一样,像铁柱,像林姐,像无数倒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样,无声无息地烂掉,被大雪掩埋。
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
我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里,准备迎接最后的冰冷和黑暗。
就在意识快要涣散的时候——
右手掌心。
那道沉寂了太久、仿佛已经死去的符文。
毫无预兆地。
又是一下极其轻微地……抽动。
像心脏停止跳动前,最后一下无力的悸动。
伴随着这抽动,一段更加破碎、更加混乱、却带着一种极致不甘和……温柔眷恋的意念,如同回光返照,猛地撞进我几乎冻结的意识!
不是紫云的。
是……紫英的!
“……冷……”
“……娘……”
“……焰……”
那意念断断续续,模糊得像是隔了千山万水,却带着他独有的、那种倔强又脆弱的气息。里面裹挟着巨大的痛苦,对温暖的渴望,还有一丝……对我这个“灾星”的、极其复杂的、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最后那个“焰”字,轻得像叹息,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我麻木的心脏!
他……他在叫我?
在意识彻底模糊的边缘,他念的是我的名字?
不是恨。是……
嗡——
掌心那符文,像是被这声无意识的呼唤触动,猛地亮起了一簇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白色火光!
不再是之前那种暴戾、贪婪、渴求毁灭和吞噬的暗红血色!
而是一种柔和的、温暖的、带着一种微弱却顽强生机的……乳白色光晕!
它只有豆粒那么大,在我掌心安静地跳跃着,像寒夜里突然冒出的一点星火,脆弱,却执拗地燃烧着。
照亮了我满是冻疮和泪痕的手。
也照亮了紫英苍白如纸、却微微蹙起眉头的脸。
这光……?
我怔怔地看着掌心那簇微弱却温暖的白焰,看着它散发出的、驱散了一小片寒冷的微光。
业火……还能这样?
它不是只会毁灭吗?
这白色的……是什么?
生的火?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昏迷的紫英,看向他腿上那狰狞的伤口。
一个荒谬的、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我!
我颤抖着,伸出那只跳动着白色火苗的右手,慢慢地、极其小心地,虚悬在他依旧在渗血的伤口上方。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凭着本能,在心里拼命地、无声地呐喊:
烧啊……
不是烧掉他……
是烧掉那些坏死的……冻僵的……让他流血不止的……不好的东西……
像之前救那个中毒的孩子一样……
烧干净啊!
那簇白色的火苗仿佛听懂了我的祈求,微微摇曳了一下,然后,分出一缕极其纤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光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缓缓地、温柔地……渗入了紫英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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