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洒在脸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骨髓深处渗出的、大战后的冰冷与疲惫。我靠在岩壁上,贪婪地呼吸着没有硝烟和血腥味的、清冽中带着草木焦糊气息的空气,肺部火辣辣的疼,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几乎散架的筋骨。体内,那金红色的“净世之焰”如同退潮般沉寂下去,只留下一片近乎枯竭的空虚和经脉被过度撑拉后的、细微却无处不在的酸痛。怀中的碎片搏动也变得微弱,像是耗尽了力气,只传递来一丝疲惫而欣慰的暖意。
小石头扶着我胳膊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他自己的脱力,还是心绪未平。他脸上混杂着少年人特有的、劫后余生的苍白,以及一丝被残酷战争催生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嘴唇,用力扶稳我。
山鹰和铁砧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两人都像是从泥水里捞出来又烤干了一样,军装破烂,满面烟尘。山鹰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牛皮子弹盒,却摸了个空,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在黝黑脸庞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的牙齿,那笑容里带着苦涩,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铁砧则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榴弹袋,用力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低声骂了句什么,随即又警惕地望向敌人溃逃的方向,尽管那里只剩下被阳光照亮的、空荡荡的山谷。
我们赢了,赢得惨烈。陈老先生用生命和文明碎片换来的胜利,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短暂的沉默后,求生的本能让我们行动起来。山鹰和铁砧强撑着疲惫,开始小心翼翼地清扫战场。他们捡拾着敌人遗落的、还能使用的武器弹药——几支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一些黄澄澄的友坂步枪弹,甚至还有一把完好的南部十四式手枪(王八盒子)。铁砧如获至宝地捡起几个日制手雷(香瓜手雷),仔细检查着引信。
我则在小石头的搀扶下,缓缓坐倒在溶洞口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但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一**冲击着我的意识。我闭上眼睛,尝试引导体内那微弱的力量,与脚下祖脉生机建立更清晰的连接。一丝丝温润的、如同大地母神呼吸般的能量,缓慢地渗透进来,滋养着我干涸的经脉和疲惫的灵魂。这过程缓慢而细微,但至少让我不再感到随时会昏厥。
小石头默默地用他的水壶(一个缴获的日军铝制水壶,上面还有磕碰的凹痕)接了山涧水,递给我。水很凉,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生机感。他也给山鹰和铁砧送了水,然后抱着他的汉阳造,坐在我旁边,警惕地担任着警戒。
我们没有在隐雾川久留。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但补给断绝,且不确定敌人是否会卷土重来。休整了约莫一个时辰,待体力稍微恢复,我们便带着搜集到的有限物资,互相搀扶着,踏上了返回“辰组”基地的归途。
一路上,气氛沉默而沉重。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我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陈老先生冲向火焰的身影,那决绝的眼神,那消散前微弱却坚定的“文明不绝”……每一次回想,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痛。历史的残酷,个体的渺小,文明的重量,这些概念从未如此具体而刺痛地烙印在我的灵魂里。
回到那座隐藏于群山褶皱中的古道观时,已是三天后的黄昏。夕阳将道观的断壁残垣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色。青鸾组长和墨羽早已等在观外,看到我们四人狼狈不堪、却完整归来的身影,他们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到我们脸上难以掩饰的悲恸和疲惫,神色又立刻凝重起来。
在观内那间充当指挥部的、燃着松明的小屋里,我强撑着精神,将隐雾川之行的经过,尤其是最后那场惨烈的守护战和陈老先生的牺牲,原原本本、尽可能详细地汇报了出来。当我讲到陈老先生怀抱《诗经》残卷,毅然融入火焰的那一刻,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小石头更是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山鹰和铁砧低着头,拳头紧握。
青鸾组长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铺着军事地图的木桌,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悲痛、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决意。墨羽则长叹一声,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眉心,喃喃道:“浩气长存,文明不绝……这位陈老先生,当得起这八个字。他的牺牲,重于泰山。”
隐雾川一战,虽然重创了“门徒会”在太行山区域的势力,暂时稳固了祖脉入口,但我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尤其是陈老先生的牺牲,让我们每个人都意识到,这场阴影中的战争,其残酷性丝毫不亚于正面战场。
接下来的1944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进入了最后也是最激烈的阶段。在欧洲,盟军诺曼底登陆;在太平洋,美军跳岛作战节节胜利。而在中国战场,日军为了扭转败局,发动了旨在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一号作战”(豫湘桂战役),国民党军队一溃千里,大片国土沦丧,百姓流离失所。消息传来,基地里的气氛总是格外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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