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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广记白话故事 第111章 报应十(观音经)

作者:富家尔尔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11-10 07:56:09

1、竺惠庆

东晋末年,天下纷扰,然而在广陵(今江苏扬州)地界,有一位德行清高的僧人,名叫竺惠庆。他自幼出家,严守戒律,精研佛典,更难得的是心怀慈悲,常以济世度人为念,在乡里间声望甚隆。

元嘉十二年(公元435年),一个多事之秋。荆扬一带(大致涵盖今湖北、江苏、安徽部分地区)天降暴雨,江河泛滥,洪水成灾,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眼见生灵涂炭,竺惠庆心中忧虑,他听闻庐山清幽,是静修弘法的好去处,便决定暂时离开广陵,前往庐山,一方面是为自身修行,另一方面也希望能为受灾的苍生祈福。

他收拾好简单的行囊,主要是几部常诵的经书和一件袈裟,便来到江边,登上一艘前往九江方向的客船。同船者甚众,多是商旅和逃难之人,江面上舟楫往来,颇显匆忙。起初,天色虽阴沉,但江风尚算平和,船只缓缓离岸,驶向江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船行至宽阔的中流江面时,原本平静的江上陡然生变。天色瞬间晦暗如夜,狂风毫无征兆地呼啸而起,卷起丈许高的恶浪,猛烈地拍打着船身。木船在波峰浪谷间剧烈颠簸,如同一片无助的落叶,随时可能被巨浪吞噬。船舱内一片惊惶,哭喊声、祈祷声、呕吐声混杂在一起。

经验丰富的船工拼命操控船舵,但狂风的力量远超人力所能及。幸运的是,有几艘同行或附近的船只,凭借高超的技巧和一丝运气,艰难地驶向了附近的港湾或江浦,得以靠岸避险。转眼间,茫茫江面上,竟只剩下竺惠庆所乘的这一艘船,孤零零地被狂风裹挟着,在湍急的江心打转,情况万分危急。船体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江水不断灌入舱内,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大家都明白,照此情形,沉没只是片刻之间的事。

船上的乘客早已面无人色,有人瘫软在地,有人绝望地抱住桅杆。船老大嘶哑着喊道:“定是触怒了江神!大家快祷告啊!”

amidst这极度的混乱与恐惧中,竺惠庆却显现出异于常人的镇定。他深知,此时任何慌乱都于事无补。他整理了一下被浪花打湿的僧袍,在摇晃不止的甲板上,努力盘膝坐下,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他并未随众祈求那虚无缥缈的江神,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收敛,回归正念。他深信,至诚之感,可以动天。

他不再去听耳边的风啸浪吼,不再去看眼前的惊涛骇浪,而是将全部意念专注于内心。他开始虔诚地诵念《观世音经》,声音起初不高,但在狂风的嘶吼中,却显得异常清晰而坚定:“南无观世音菩萨……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他的诵经声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渐渐地,周围几个近乎崩溃的乘客也停止了哭喊,不由自主地跟着他默默念诵起来。惠庆心无旁骛,一遍又一遍地持诵圣号,他的身影在风雨中虽然单薄,却仿佛成了一根定海神针,维系着这艘危船最后一丝生机。他坚信,真诚的信念能穿透风雨,直达慈悲的彼岸。

就在这艘船眼看要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入江底之际,奇迹发生了。

在远处的江岸沙洲上,有一些提前靠岸的旅人以及当地的居民,他们正忧心忡忡地望着江中那艘在风浪里挣扎的孤舟。突然,有人惊呼起来:“快看!那船!那船怎么回事?”

众人望去,只见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竺惠庆所在的那艘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牵引着,竟然逆着狂暴的飓风,劈开湍急的江流,稳稳地、径直地向岸边驶来!那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沉稳。在旁观者眼中,那船不像是在随波逐流,倒像是有一大队隐形的力士,正在整齐地拉着纤绳,将这艘船从鬼门关硬生生地拖回人间。

不过片刻功夫,在洲际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竺惠庆的船竟然平稳地、完好无损地靠上了岸边,与之前那些侥幸逃脱、或多或少有些损伤的船只相比,它简直是奇迹般地安然无恙。

全船的人得救了!人们相拥而泣,恍如隔世。当他们回过神来,纷纷涌向依旧静坐诵经的竺惠庆法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大家心中都明白,这场不可思议的死里逃生,与这位僧人的虔诚持诵有着莫大的关联。

疾风知劲草,危难见真心。在滔天巨浪面前,个人的力量固然渺小,但一颗至诚、专一、充满正念的心,却能产生超越想象的力量。竺惠庆的经历告诉我们,无论身处何种绝境,保持内心的镇定与良善,坚守信念,往往能激发潜能,引来转机,甚至创造奇迹。这信念,或许是对某种崇高精神的信仰,或许是对正义公理的坚持,或许是对人间温情的信赖,它如同暗夜中的灯塔,能指引我们穿越惊涛骇浪,抵达平安的彼岸。

2、释道蒙

后秦弘始十八年,京城中的僧人释道懿,派遣弟子释道蒙前往河南霍山,任务是为寺院采集药用的钟乳石。此行并非孤身,同道者尚有僧人道朗等三人。霍山深处,洞穴幽邃,钟乳多生于人迹罕至之处。

四人手持火把,深入一处洞穴。初时尚可直立行走,愈往深处,路径愈窄,寒气愈重,唯有水滴石壁的空灵之声,更衬出地底的死寂。约莫深入了三里之地,一条暗河横亘面前,水流幽深,声若呜咽。河上仅有一根不知何年搭就的独木,湿滑异常。

释道蒙年纪最轻,步履也最是轻捷。他定一定神,手持火把,小心翼翼踏木而过,虽有惊险,总算平安抵达对岸。他转身欲照应后来者。不料,第二位僧人行至河中,脚下猛地一滑,惊呼声中,连人带火把坠入冰冷刺骨的暗流,瞬间便被吞没,连挣扎的痕迹都未留下几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尚在岸这边的道朗等二人魂飞魄散,慌乱之中,他们手中的火把或因惊骇脱手,或因潮湿熄灭,竟一同坠入河中!

转瞬之间,黑暗如同厚重的墨汁,彻底泼洒下来,将释道蒙紧紧包裹。方才同伴的惨呼、落水的扑通声,似乎还在洞穴中回荡,更显出此刻绝对的死寂与幽暗。他成了这地下深渊里唯一的活物,被困在绝地,进退无路。来时的路径在彻底的黑暗中已无法辨认,而前方的暗河更是死亡的陷阱。

“生念已尽。”——这个念头冰冷地攫住了他。饥寒、恐惧、还有失去同伴的巨大悲伤,一齐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放声恸哭,哭声在空洞的穴壁间碰撞回响,更添凄凉。然而,毕竟是修行之人,哭过之后,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从心底升起。他想起平日所诵的经文,想起大慈大悲、寻声救苦的观世音菩萨。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深渊里,他整理身心,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的生命力凝聚于一声声虔诚的呼唤。他至心称念观世音菩萨圣号,并在心中发下大愿:倘若菩萨威神加持,能蒙指引,重见天日,他脱困之后,必定设斋供养百位僧众,以此功德,报答菩萨恩德。

于是,他不再哭泣,也不再徒劳地摸索,只是端坐(或跪坐)于冰冷的岩石上,一遍又一遍,持诵不止。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或许是几个时辰,或许是一整夜。就在他精诚所至,心神渐入忘我之境时,奇迹发生了。

先是极细微的一点光,如同萤火,在远处黑暗中幽幽亮起。释道蒙几乎以为是自己久处黑暗产生的幻觉。但那光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迅速扩大、变亮,刹那间,竟将整个庞大的洞穴照耀得如同白昼!在这片神奇的光明中,他清晰地看到了来时的路径,甚至看到了洞穴顶壁垂下的万千钟乳,晶莹剔透。

他不敢怠慢,循着光明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竟然真的走出了洞穴,重新站在了阳光之下!重获新生的狂喜过后,是对佛法信念前所未有的坚定。此次绝处逢生的经历,使他“信悟弥深”,此后修行中,又屡有感应灵异之事。

时光流转,到了南朝宋元嘉十九年,临川王坐镇广陵,听闻释道蒙的德行与神异,特意恭请他至王府中接受供养。同年九月,释道蒙在王府的西斋中,启建为期十日的“观世音斋”,精进修行。

斋期已进行到第九日。是夜四更将尽,万籁俱寂,一同修行的僧众皆已疲惫入睡。释道蒙却起身,至诚礼拜,感谢菩萨加持,随后准备静坐禅修。就在此时,异象再生:他忽见斋房四壁之上,有无数沙门形象显现,皆半身而出,庄严肃穆。其中更有一尊佛像,螺髻清晰分明,慈悲注视。又有一伟岸天人,头戴平上帻,身着布裤褶,手执长刀,相貌雄武非凡,手捻香枝,似要授予道蒙……

这后续的异象,仿佛是他当年在霍山洞穴中至诚感召的延续与印证。可见,当人在绝境中摒除杂念,将心神凝聚于一处信念时,其所激发出的力量与引发的感应,往往能超越常理,照亮看似不可能的归途。那一点萤火般的光明,并非来自外界,正是源自绝不放弃的、至诚的内心。

3、张畅

刘宋年间,有位居士名叫张畅,一生虔诚信奉观世音菩萨,持诵圣号,从未间断。这份信仰并非只是香案前的仪式,更是他为人处世的根基,让他在宦海沉浮中始终保有一份清明与镇定。

当时,皇室宗亲南谯王刘义宣权势煊赫,却渐生不臣之心,暗中勾结党羽,图谋篡逆。起事之前,他需要笼络朝臣,扩张势力。张畅为官清正,素有威望,自然成了南谯王极力想要争取的对象。然而,当南谯王的使者带着厚礼和许诺登门时,张畅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深知这是一条通往灭族的绝路,更违背了臣子的忠义之本。他言辞恳切,试图劝告南谯王悬崖勒马,奈何对方权欲熏心,根本听不进去。

张畅的断然拒绝,在南谯王看来,无异于公开的对抗和羞辱。既然不能为己所用,便需除之而后快,以免走漏风声或成为障碍。杀心既起,南谯王便暗中布置,欲寻机加害。

然而,就在计划动手的前夜,南谯王却做了一个极其清晰的梦。梦中,祥光缭绕,宝相庄严的观世音菩萨赫然显现,目光澄澈而威严,清晰地对他说道:“汝不可杀畅!”声音如同洪钟,震彻心扉。南谯王悚然惊醒,冷汗涔涔。他虽怀篡逆之心,但对神佛之事仍有敬畏。菩萨显梦警示,令他惊惧不已,反复思量,终究不敢违逆,只得暂时收起了谋害张畅的念头。

不久,南谯王果然举兵造反,但叛乱不得人心,很快便被朝廷大军平定。南谯王兵败身死,其党羽自然也难逃清算。作为曾经被南谯王重点笼络过的对象,尽管张畅当时严词拒绝,但仍受到牵连,被投入监狱,等待审查发落。

昔日朝廷命官,转眼沦为阶下之囚。监狱之中,阴暗潮湿,枷锁沉重。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同狱之人皆惶恐不安。张畅初入囹圄,心中亦不免波澜。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他想起自己平素的信仰,想起南谯王梦中所得的警示,心中渐渐生起一股力量。他相信,因果不虚,菩萨必会护佑诚心之人。

于是,在冰冷的牢房里,他无视周遭的哀叹与绝望,将全部心神收敛,一如平日在家中静修那般。他每日里只是至诚诵念《观世音经》,将自身的处境、未来的命运,都托付于那慈悲的圣号。一遍,两遍,十遍,百遍……他发愿要诵满千遍。枯燥的囚禁时光,反而成了他专心修持的机缘。信仰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牢狱,也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与不安。

就在他念诵将近千遍之时,奇迹发生了。一日,他稍稍活动身体,只听“咔嚓”一阵细微的脆响,身上那看似坚固无比的铁锁链,竟然应声寸寸断裂,掉落在地!同狱的囚犯都惊呆了,狱卒闻声赶来,见状亦是骇然。他们以为是锁具老旧损坏,虽觉惊异,还是取来一副全新的、更为沉重的枷锁,重新给张畅戴上。

然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没过几天,当张畅依旧心无旁骛地持诵经文时,那副新换上的枷锁,竟然如同腐朽的枯木一般,再次齐刷刷地断裂开来!

这一次,狱卒们再不敢等闲视之。此事迅速报给了掌管刑狱的官员。狱吏察验了那断成数截的铁锁,又联想到张畅平日里的镇定异于常人,以及其虔诚信佛的名声,心中暗暗思忖:此人接连两次锁断,绝非偶然,定有神明护佑。他若真是罪大恶极之徒,岂能得此感应?恐怕其案确有冤屈,或是受了无辜牵连。

思前想后,狱吏便将这奇异之事连同自己的判断,详细禀告了上司。上司听闻,也觉匪夷所思,心生敬畏。考虑到张畅本身并未参与叛乱,且有此祥瑞异象,继续关押恐招天谴。不久,上官便批复下来:“释之。”张畅由此得以重获自由。

枷锁能锁住身体,却锁不住一颗因信仰而坚定、清净的心。张畅的经历昭示我们,当身处绝境、外援断绝之时,内心的信念与坚持,才是最强大的力量。这份信念,可以是对理想的坚守,对正义的信心,或是对善念的持守,它能在至暗时刻迸发出不可思议的能量,扭转看似不可能的困局。真正的解脱,往往先从内心开始。

4、王玄谟

南朝刘宋时,太原人王玄谟,是位才干出众、性情豪迈的将领,素以志向远大、气度不凡着称。然而,即便是再英武的将领,也难免有马失前蹄之时。

一次重大的北伐战役中,王玄谟所部遭遇失利,损兵折将,未能达成战略目标。在当时,战败尤其是这样重大的军事失利,主帅需承担严厉责任。军法如山,不容徇情,王玄谟被判处死刑,囚于军中,只待令下,便要开刀问斩。一时间,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将军,从云端跌落,性命悬于一线,旦夕之间就可能身首异处。周围的同情、惋惜,甚至昔日政敌的冷眼,都如寒冰般刺骨。

就在这等待最终命运的焦灼与绝望中,某一夜,王玄谟做了一个异常清晰的梦。梦中有人告诫他:“你若能至诚诵念《观世音经》千遍,或可免除此次灾祸。”

梦醒之后,王玄谟心中五味杂陈。诵经千遍?他并非不敬神佛,但此刻身陷囹圄,命在顷刻,哪还有时间和心境去完成这千遍诵持?他感到一阵无奈的悲凉,不禁对梦中之语叹道:“我命悬于旦夕之间,千遍经文,如何能够达成?”

然而,那梦境实在真切,仿佛是他绝望中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或许是天意使然,梦中人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困境与疑虑,随即口授给他一篇简短而有力的偈颂。这偈颂不像大部头经文那样繁难,易于记诵:

“观世音,南无佛,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缘,常乐我情,朝念观世音,暮念观世音,念念从心起,念佛不离心。”

这偈语直指核心,强调与佛菩萨的宿缘,并点明念诵的关键在于心念专一,时刻不忘。王玄谟得此剑法,心中顿时生起一丝希望。既然长篇经文无力完成,这简短的偈颂或许正是为他开启的一线生机。他不再犹豫,决定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自此,在阴冷的囚室中,王玄谟摒弃一切杂念,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一意持诵这梦中所得的偈颂。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口中低声念诵,心中观想菩萨慈悲之容。“朝念观世音,暮念观世音”,他真正做到了“念念从心起,念佛不离心”。外界的时间流逝、命运的未卜,似乎都在这专注的持诵中变得模糊。他不再是那个待死的囚犯,而是一个将全部身心托付给信仰的修行者。在这种极致的专注与虔诚中,他竟在临刑前,诵满了千遍。

终于,行刑的时刻到了。王玄谟被押赴刑场,寒风萧瑟,气氛肃杀。然而,就在刀斧手即将行刑的千钧一发之际,事情发生了转机。素来与王玄谟并无深交,但深知其才能且为人正直的将军沈庆之,挺身而出,冒着风险向皇帝激烈谏言。沈庆之或许是从军事角度陈说利弊,认为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杀一良将实为损失;又或许是以情理动君,强调王玄谟过往的功绩和此次失败的复杂原因。总之,他的谏言打动了皇帝。

最终,皇帝赦免了王玄谟的死罪。当赦令传至刑场,王玄谟恍如隔世。他深知,这表面上是沈庆之的谏言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冥冥之中,那场奇异的梦、那段简短的偈颂,以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虔诚持诵,无疑是这绝处逢生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是内心的转变和坚持,引动了外部的转机。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玄谟后来官运亨通,历任尚书、金紫光禄大夫,直至出任重要的豫州刺史,为国家做出了更多贡献。

王玄谟的经历仿佛在诉说:绝境往往并非终点,而是内心力量的试炼场。当外在的希望似乎都已断绝,转向内在的信念与坚持,或许能催生出改变局面的契机。那种全然的专注和至诚的祈求,不仅能安定慌乱的心神,有时甚至能感召外力,于山穷水尽处,开辟出柳暗花明的生路。这份坚持,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5、伏万寿

南朝刘宋元嘉十九年,广陵地界有个名叫伏万寿的军府参军,原籍平昌。这年,他因事向上峰告假,要返回家乡。归心似箭,为赶行程,他决定连夜渡江。

是夜四更天,月隐星沉,江面一片墨黑。伏万寿与几名随从、船工登上一叶扁舟,解缆启航。起初,江面异常平静,波澜不惊,只听得见船桨划破水面的欸乃之声。舟行顺利,很快便到了大江中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方才还温顺如镜的江水,骤然间变了脸色。一股狂风毫无征兆地平地而起,其势迅猛,利如箭镞,吹得小船在江心剧烈打转。漆黑的夜幕下,不辨南北东西,船工完全失去了方向,只能任凭风浪摆布。巨浪一个接一个砸向船帮,江水不断涌入舱内,小小的船只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看就要倾覆。在这茫茫大江的中心,又是深夜,一旦落水,绝无生还可能。船上众人面无人色,惊慌失措,唯有伏万寿,虽也心惊,却还保持着几分镇定。

原来,伏万寿平日便诚心敬奉佛法,尤其深信观世音菩萨的慈悲救护之力。值此生死关头,他深知人力已尽,唯有仰仗神佛。他摒弃所有杂念,不再去听耳边的风啸浪吼,也不再去看眼前的无边黑暗,将全部身心收敛,一心一意归命于观世音菩萨,口中低声而坚定地持诵圣号,祈求菩萨指引生路。他的念诵并非机械重复,而是倾注了全部的信念和恳求,绵绵不绝,与风浪声交织在一起。

说也奇怪,就在他至诚诵念之时,原本因恐惧而乱作一团的船上,有几个人几乎同时惊呼起来:“光!北岸有光!”伏万寿循声望去,果见漆黑的江北岸线上,隐约出现一团光亮,朦朦胧胧,看上去像是村落里夜晚点燃的灯火。

在这绝望的黑暗中,这一点火光无疑是指引方向的唯一希望!众人士气大振。伏万寿喜道:“那必定是岸边人家的灯火,是阳世之火!我们有救了!”船工立刻打起精神,依据那光点的方向,奋力调整船头,逆着风浪,艰难却目标明确地向北岸驶去。

在信念的支撑和方向的指引下,小船竟真的劈波斩浪,一步步靠近岸边。天将破晓未破晓之时,他们成功抵达北岸,一行人踏上了坚实的土地,恍如隔世。

惊魂稍定,伏万寿惦记着要感谢那在绝境中给予他们指引灯火的村落。他们沿着江岸寻找,果然见到一处村庄。伏万寿向早起的村民打听:“请问昨夜是哪户人家在江边点了灯火?真是救了我们一船人的性命啊!”

被问及的村民却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异口同声地说:“客官怕是看错了吧?昨夜江上风浪那么大,黑灯瞎火的,谁家会半夜在江边点灯?我们这里昨夜并无一人燃火。”

伏万寿闻言,先是愕然,随即恍然大悟。在那狂风恶浪、漆黑一片的江心,寻常灯火根本无法远传,更不可能被清晰地看到。那适时出现、指引他们精准靠岸的光明,并非人间凡火,乃是菩萨威神之力所显现的奇迹啊!他回想当时船上数人一同目睹,绝非幻觉。于是,他与随从们对望一眼,心中充满了对佛法感应的无限敬畏与感激。

这次经历,让伏万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仰。那夜江心的灯火,照亮的不仅是靠岸的航路,更是他心中的信念之路。它无声地启示:人在迷途,尤其是心陷迷茫恐惧之时,若能坚定信念,心持善念,便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心灯。这盏灯,或许自身微弱,却足以穿透迷雾,引你走向平安的彼岸。有时,那盏引路的灯,就亮在绝不放弃的心里。

6、卞悦之求子

元嘉十四年的春天来得迟,潮沟边的柳枝刚抽芽,卞悦之就着晨光把最后一卷账册核对完,指尖划过“年五十”的户籍记录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是济阴人氏,在京城做着朝请的差事,不算显赫却也安稳。宅子就安在潮沟旁,推开后窗能看见商船划过水面的涟漪,可这份景致里总缺了点人气——成婚二十多年,妻子陈氏始终没能诞下子嗣。起初两人还盼着,后来陈氏的腰弯了些,卞悦之的鬓角也染了霜,那份盼头就像潮沟里的浮萍,风一吹就晃得没了踪影。

“老爷,尝尝新蒸的麦饼。”陈氏端着食盘进来时,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她把一碟蜜饯推到卞悦之面前,轻声道:“前儿去相国寺上香,听住持说城西张屠户家,也是多年无子,后来纳了妾,不到半年就添了胖小子。”

卞悦之捏着麦饼的手顿了顿。他知道妻子的心思,这些年陈氏总觉得是自己没能尽到本分,夜里常对着烛火抹泪。他放下饼,握住妻子的手:“你我夫妻多年,何必提这些。”

“不行。”陈氏抽回手,语气却软了下来,“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卞家的香火。我已经托人去乡下打听了,有个姓刘的姑娘,性子温顺,手脚也勤快,下个月就能带来见你。”

卞悦之望着妻子泛红的眼眶,终究没再说拒绝的话。

没过多久,刘氏就进了门。姑娘才十八,眉眼清秀,见了人就低头抿着唇笑,做事也利落,每日早早起来打扫庭院,给陈氏和卞悦之端茶送水,从不惹是非。陈氏待她也亲厚,常把自己的首饰拿出来给她戴,教她做京城里的点心。卞悦之看在眼里,心里的郁结散了些,只盼着能如妻子所愿,早日有个孩子。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刘氏的肚子始终没动静。春去秋来又一年,陈氏的笑容淡了,刘氏也渐渐没了往日的活泼,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卞悦之看着家里沉闷的气氛,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了衣裳去书房。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案上,那里放着一本翻得卷了边的《观音经》,是去年去相国寺时住持送的。卞悦之拿起经书,指尖拂过“救苦救难”四个字,忽然想起住持当时说的话:“心诚则灵,若有心愿,可诵此经千遍,必能得偿。”

他以前从不信这些,可如今走投无路,倒生出些孤注一掷的念头。那天夜里,卞悦之在书房点燃一支香,对着观音像拜了三拜,轻声说:“若能让卞家有后,我必日日行善,不负此愿。”

从那天起,卞悦之每天做完差事就往书房去,诵读《观音经》。起初陈氏和刘氏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觉得他回来得早了,待在书房的时间长了。后来陈氏偶然撞见他在灯下诵经,手里还数着念珠,顿时红了眼眶,悄悄退了出去,从此每天都提前温好茶水,放在书房门口。

刘氏也知道了这事。有天夜里她起夜,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透过门缝看见卞悦之正专注地捧着经书,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她站在门外,忽然想起自己刚进门时,卞悦之怕她拘谨,特意让厨房做她爱吃的荠菜饺子;想起陈氏教她绣花时,说“咱们是一家人,别见外”。她鼻子一酸,转身回房,从那以后,每天清晨都会在书房的香炉里添上新的香灰。

日子在一页页经书里悄悄溜走,卞悦之的念珠数了一遍又一遍,经书的纸页被翻得软了,他诵读的声音也从生涩变得流畅。转眼到了冬天,当他数到第九百九十九遍时,刘氏忽然在晨起时犯了恶心,陈氏急忙请了大夫来,号脉后大夫笑着道:“恭喜夫人,贺喜老爷,是喜脉!”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卞家上下都慌了神,又跟着喜极而泣。陈氏拉着刘氏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太好了,太好了……”卞悦之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昨夜诵读最后一遍经书时,窗外飘起了雪花,落在窗台上,像撒了一层碎玉。他摸了摸案上的经书,心里忽然明白,不是经书有灵,是这份盼子的心意,让一家人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

转年开春,刘氏生下了一个男孩。那天潮沟边的柳枝绿得发亮,卞悦之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忽然想起自己五十岁这年,经历的不只是得子的喜悦,还有妻子的体谅、刘氏的感恩,以及一家人在期盼中彼此扶持的温暖。

后来有人问卞悦之,是不是真的是观音显灵。他总是笑着摇头,说:“哪有什么显灵,不过是心诚罢了。这心诚,不是对神明的祈求,是对家人的真心,是不放弃的坚持。”

是啊,生活里的许多心愿,从来不是靠虚无的等待就能实现。那些看似“心想事成”的结局背后,藏着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体谅,是困境中不放弃的坚守,是把彼此的心愿当成自己的事来努力的真心。这份真心,才是世间最珍贵的“灵验”。

7、释慧和

南宋时,有一位高僧法号慧和,在京师众造寺修行,戒行精严。然而在他尚未剃度、还是一介白衣之时,曾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劫难。

那时正值元嘉末年(或指晋安王刘子勋起兵时的“义嘉”之难),天下动荡,战乱频仍。慧和当时还是个在家的普通百姓,不幸被征入军中,隶属在将领刘胡的部下。一次,刘胡派遣数十名将士充当间谍,向东刺探军情,慧和也在其中。

一行人行进至鹊渚一带,不料正遇上朝廷大军向西开拔。两队人马骤然遭遇,刘胡派出的这支小股谍众瞬间被冲散,众人惊慌失措,纷纷逃入附近的荒野草泽之中,各自保命。慧和侥幸脱身,一路向南逃窜,来到了新林地界。

他深知自己这身军装打扮极为显眼,一旦被巡逻的官军发现,必死无疑。情急之下,他遇见一位在田间劳作的贫穷老翁,衣衫褴褛。慧和赶忙上前,用好言好语,用自己的整齐衣裤换下了老翁的破旧衣衫。他穿上粗布衣服,提上篮子,扛起担子,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地道的农夫模样,希望能蒙混过关。

然而,祸不单行。当时各处都有游动的官军在搜捕溃散的间谍。他们看到慧和,虽然穿着农夫的衣服,但其举止神态、面容肤色,总透着一股与真正农民不相符的异样。士兵们心生怀疑,上前盘问。慧和本是读书人或寻常百姓,并非职业军人,对农事和当地情况不甚熟悉,回答得漏洞百出,支支吾吾。

这番可疑的行迹,立刻招来了严厉的对待。士兵们不容分说,将他捆绑起来,施以鞭打,逼问真实身份。慧和在拷打下无法自辩清白,官军认定他就是敌军间谍,当即决定将他处斩。

就在这被押赴刑场、命悬一线之际,慧和内心反而沉静下来。原来,他虽未出家,但平日一直有诵经念佛的习惯,尤其深信观世音菩萨的救苦救难之力。自从军旅散败、独自逃亡开始,他便一直在心中至诚诵念《观世音经》,祈求护佑。此刻,面对明晃晃的屠刀,他的祈恳达到了极致,心中别无杂念,唯有菩萨圣号清晰分明,充满了全部的信念。

押解他的军人挥起腰刀,用力砍下。奇怪的是,这一刀下去,竟像是砍在了无形的棉花上,刀刃软软地滑向一边,军人自己反而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军人一愣,以为是自己失手,再次举刀,运足力气狠狠劈下。结果和上次一样,刀锋接近慧和脖颈时,再次诡异地偏向、折回,军人手腕一阵酸麻。周围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军人又惊又怒,也觉得邪门,他深吸一口气,第三次举起刀,用尽全力砍去。只听“铿”的一声脆响,这次那柄精钢打造的腰刀,竟从中断为两截!

事不过三。这不可思议的景象,让所有在场的军士都惊骇万分。他们确信眼前这人必有神明护佑,否则断不会如此。杀心瞬间被敬畏取代,他们不敢再行加害,当即释放了慧和。

死里逃生的慧和,对佛法僧三宝生起了无比坚定的信心。他深刻体会到人生的无常和佛力的不可思议。这场大难,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他毅然决然地割舍尘缘,前往寺院落法出家,法号慧和。自此之后,他精进修行,终成一代学识渊博、德行高洁的僧人。

慧和法师的经历,并非仅仅宣扬神迹。它更揭示了一个道理:当一个人身处绝境,将全部心念专注于一个善良而坚定的信念时,这种至诚的状态本身,就能产生强大的力量。它或许能感召外缘,化险为夷;更重要的是,它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和命运,引领其走向生命的升华。刀剑虽利,难断诚心;厄运虽凶,终不敌善念的坚持。

8、彭子乔狱中脱械

建元元年的夏日,益阳郡的牢狱里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铁瓮。彭子乔靠在潮湿的墙壁上,镣铐在脚踝处磨出的红痕早已结痂,却仍在每一次挪动时传来刺痛。他本是郡里的主簿,跟着太守沈文龙做事,谁知一场莫须有的罪名下来,竟成了待决的囚犯。

沈文龙此刻正在气头上,对他的恨意半分也没藏着。狱卒送来饭食时,总不忘阴阳怪气地说:“太守说了,你这案子没什么好审的,早晚是个死。”彭子乔听着,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那动作,是他少年时出家为僧,每日诵经时养成的习惯。

后来他虽还了俗,却从没丢下《观世音经》。从前是为了静心,如今身陷囹圄,这卷经书倒成了他唯一的慰藉。白天狱里嘈杂,他便趁着夜里同监的十来人都睡熟了,在心里默默诵读;白日里若得了片刻清静,就小声念出字句,一字一句,像是要把满心的忧惧都揉进经文里。

这天午后,狱里格外安静。彭子乔诵完第一百遍经书,只觉得眼皮重得抬不起来,疲惫顺着骨头缝里往外冒,不知不觉就靠着墙睡了过去。同监的人也都昏昏沉沉,唯有湘西县来的小吏杜道荣,心里揣着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眯着眼,一会儿又睁开。

就在半梦半醒间,杜道荣忽然瞥见一道白光从牢门外飘进来——仔细一看,竟是两只白鹤,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彭子乔靠着的那面墙的屏风上。白鹤的羽毛雪白雪白的,在昏暗的牢里显得格外扎眼。他正看得发愣,其中一只白鹤忽然飞了下来,落在彭子乔身边。那一瞬间,杜道荣又觉得眼前晃了晃,白鹤好像变成了一个穿着华服的美人,可再揉眼细看,又只剩白鹤立在那里。

他心里好奇,悄悄坐起身,这才发现更惊人的事:彭子乔脚上的镣铐,竟松松地落在地上,脚踝上的械痕还清晰可见,可镣铐本身却像是被人轻轻解开了一般,没了半分束缚。杜道荣惊得差点叫出声,赶紧捂住嘴。

恰在这时,彭子乔也醒了。他动了动脚,只觉得一阵轻松,低头一看,镣铐竟在地上躺着。他又惊又疑,抬头正好撞见杜道荣的目光,便小声问:“你方才……可有做梦?”杜道荣摇摇头,却把自己看见白鹤、又见镣铐脱落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彭子乔听完,心里又惊又暖,可转念一想,又赶紧把镣铐重新戴回脚上。“这牢狱之中,若是被狱卒看见镣铐脱落,怕是要疑心我想逃狱,反倒添了新罪。”他轻声说,指尖又习惯性地捻了捻衣角,这一次,却多了几分安心。

自那以后,彭子乔依旧每日诵经,只是心里的惶恐少了许多。他总想起杜道荣说的白鹤,想起那悄然脱落的镣铐——他知道,不是经文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是自己在绝境里没丢了本心,是那份日复一日的坚持,让他熬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没过四五日,牢门忽然被打开。狱卒进来时,脸上没了往日的凶气,只对着彭子乔说:“太守那边查清楚了,你是被冤枉的,今日便可出去了。”彭子乔走出牢狱时,夏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回头望了望那座阴森的牢狱,忽然明白:人这一辈子,难免会遇着走不通的路、迈不过的坎,可只要心里有念想、不放弃,哪怕是在最深的黑暗里,也总能等到光透进来的那一刻。

就像他靠着一卷经书熬过牢狱之灾,不是神明庇佑,是那份“不放弃”的执念,成了自己救自己的光。

9、齐建安王梦观音愈疮

齐朝的建安王府里,檀香与药味缠了半月有余。往日里总爱在后花园射箭论诗的建安王,此刻正卧在榻上,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背上生了一片恶疮,起初只是泛红发痒,没过几日便溃烂流脓,请来的御医换了七八种药膏,疼痛却半点没减,连夜里都睡不安稳。

贴身侍从端来熬好的汤药,见王爷又在忍痛咬牙,忍不住低声劝:“殿下,奴婢听寺里的师父说,观音大士能救苦救难,您不如试试诚心念诵,或许能得些宽慰。”建安王本不信这些神佛之说,可此刻疼得连翻身都难,倒也生出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

从那天起,建安王便不再烦躁咒骂。白天御医来换药时,他忍着疼默默念“南无观世音菩萨”;夜里疼得醒过来,就借着帐外的微光,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诵念。侍从们都说,王爷像是变了个人,往日里的急躁少了,连说话的语气都温和了些。有次换药时,御医不慎碰疼了他,建安王竟没像往常那样动怒,只轻声说:“无妨,你慢些便是。”

这般念了七八日,建安王夜里终于能浅浅睡去。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见帐子被轻轻掀开,一道柔和的白光透了进来。光晕里站着一位衣袂飘飘的女子,眉眼慈悲,手里端着一个玉碗,碗里盛着清莹的药膏。女子走到榻边,伸出手,指尖带着淡淡的檀香,轻轻在他背上的疮口处涂抹。那药膏触到皮肤时,没有半分刺痛,反倒像春日里的溪水漫过,暖融融的舒服。建安王想开口道谢,却眼皮沉重,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建安王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叫醒的。他伸了个懒腰,忽然惊觉——背上的疼痛竟消失了!他赶紧叫侍从过来,解开衣衫一看,原本溃烂流脓的疮口,竟已结了浅粉色的痂,连周围红肿的皮肤都恢复了原色。

侍从们又惊又喜,都说是观音显灵。建安王却望着窗外的晨光,缓缓摇头。他想起这些日子,自己不再被疼痛裹挟着焦躁,反倒学会了平和忍耐;想起御医说,疮口能好得这么快,除了药膏,更重要的是“心绪安宁,气血通畅”。

后来有人问起这段奇遇,建安王总是笑着说:“哪是什么观音显灵,不过是我借着念诵的念头,平了自己的心。心一静,疼就不那么难熬了,疮自然也就好了。”

其实生活里的许多“苦难”,就像建安王背上的疮。我们以为是苦难本身难以忍受,却常常忘了,是自己的焦躁与怨怼,放大了痛苦。有时候,所谓的“神明庇佑”,不过是我们在与困境对峙时,守住了内心的平和与坚韧——这份平和,能消弭痛苦,也能为“转机”铺路。

10、毛德祖雨阻虏骑

南北朝的乱世里,官道上总飘着散不去的烟尘。荥阳人毛德祖攥着妻子的手,怀里抱着刚满三岁的儿子,脚步踉跄地躲在路边的土坡后——他们要往江南去,那里有相对安稳的城池,可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巡逻的虏骑,稍有不慎就是杀身之祸。

“阿祖,孩子饿了。”妻子的声音发颤,怀里的儿子瘪着嘴,却不敢哭出声,只把脸埋在母亲颈窝里。毛德祖摸了摸怀里的干粮袋,只剩几块硬邦邦的麦饼,他刚想递过去,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像擂在胸口的鼓,震得人心脏发紧。

“不好,是虏骑!”毛德祖脸色骤变,拽着妻子就往旁边的野地里钻。那里长满了齐腰高的蓬蒿,枝叶又密又扎人,他把妻儿往深处推了推,自己则伏在最外面的草丛里——刚躲好,马蹄声就到了跟前,他甚至能听见虏骑呵斥着“仔细搜”,还有马鼻子里喷出的粗气。

慌乱中,毛德祖的半边肩膀没能完全藏进蓬蒿,粗布衣裳被草枝勾破,露出的皮肤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屏住呼吸,手指死死抠着泥地,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虏骑的靴子就在不远处的草叶上踩过,只要再走两步,就能看见他。

“念,咱们念观音菩萨。”妻子忽然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怀里的儿子似懂非懂,也跟着小声哼唧“观音菩萨”。毛德祖本没抱什么希望,可看着妻子眼里的光,看着儿子紧紧抓着他衣角的小手,还是跟着默念起来:“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

一家人的声音混在风里,细弱却执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个虏骑似乎察觉到什么,朝着蓬蒿这边走了两步,毛德祖的后背已经渗出冷汗,连牙齿都开始打颤。可就在这时,头顶的天忽然暗了下来,原本晴朗的日头被乌云盖住,风也变得急了,蓬蒿被吹得左右摇晃,正好把他露在外面的肩膀遮了大半。

“要下雨了?”有虏骑嘟囔了一句。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砸在地上溅起泥花,砸在马背上发出噼啪的响。没一会儿,雨就下得密了,视线里全是白茫茫的雨帘,连眼前的草坡都看不清楚。

“晦气!这鬼天气,哪还有人?走了走了!”领头的虏骑骂了一句,调转马头。马蹄声渐渐远了,被雨声盖了过去。毛德祖还伏在草丛里,直到再也听不见马蹄声,才敢大口喘气。

妻子抱着儿子,脸上全是雨水和泪水,笑着说:“活下来了,咱们活下来了!”毛德祖撑起身子,看着漫天的雨丝,忽然发现肩膀上的凉意里带着松快——刚才还觉得必死无疑的绝境,竟被一场及时雨救了。

后来到了江南,安稳下来的日子里,有人问毛德祖,是不是观音显灵送了雨。他总是抱着儿子,指着院外的雨帘说:“不是观音送雨,是那天我和妻儿一起念诵时,心里没了放弃的念头。要是当时我慌了神,或是妻子吓住了,说不定早就被发现了。”

其实乱世里的生路,从来不是等神明施舍。就像毛德祖一家,在马蹄声逼近的绝境里,是家人同心的念想撑住了他们,让他们等到了那场雨。生活里的许多难关也是这样,看似走投无路时,只要身边人齐心,心里不放弃,就总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刻——这份同心与坚持,才是绝境里最可靠的“庇护”。

11、李儒俊念诵脱贼围

北魏年间的虎牢关,被虏兵围得像铁桶一般。城墙上的旌旗倒了大半,守军的铠甲染着血污,队主李儒俊拄着断剑站在城头,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虏兵营帐,喉咙里发苦——粮草已经断了三日,箭矢也所剩无几,再守下去,怕是全城关的人都要送命。

“队主,降了吧!”有士兵红着眼眶劝他,“再撑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儿!”李儒俊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何尝不想降,可一想到降兵的下场,又咬牙摇头:“再等等,或许有转机。”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夜里躺在城楼上,听着城外虏兵的呐喊声,只觉得绝望像潮水般涌上来。

到了后半夜,李儒俊做了个决定——他要趁夜出城,看看能不能找到援军,若是找不到,便也算尽了力。他换上百姓的粗布衣裳,用绳索从城墙悄悄滑下去,落地时差点崴了脚。借着月光,他看见虏兵的营寨外,竟有不少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睡觉,大概是连日围困,早已没了警惕。

李儒俊屏住呼吸,贴着营寨的边缘往远处的空泽跑。他不敢跑太快,怕脚步声惊动了虏兵,可刚跑出没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竟是有虏兵醒了,发现了他的踪迹!“抓奸细!”的喊声划破夜空,马蹄声紧跟着响了起来,越来越近。

李儒俊吓得魂都飞了,拼命往前面的草地里钻。可草长得不够深,他刚蹲下身,就看见虏兵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手里的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完了。”他心里一沉,下意识地闭上眼,想起小时候母亲教他的《观音经》,一字一句地在心里念了起来:“南无观世音菩萨……”

他念得又急又快,指尖都在发抖,耳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追上。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什么东西蹭过——睁眼一看,竟是一匹没人骑的马!那马不知从哪儿来,温顺地站在他身边,还轻轻甩了甩尾巴。

李儒俊来不及多想,翻身就骑上了马背。他刚坐稳,马就像是通了人性一般,撒开蹄子往前跑。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身后虏兵的喊声越来越远,他紧紧抓着马鬃,心里还在不停地念着经,直到跑出去几十里地,确认安全了,才敢放慢速度。

后来李儒俊找到了援军,解了虎牢关的围。有人问他那天夜里怎么能遇到马,是不是观音显灵。他想了想,笑着说:“或许是吧,但我知道,要是当时我慌了神,忘了念诵时的静心,说不定早就被吓瘫了,哪还能看见那匹马。”

其实很多时候,绝境里的“转机”,从来不是凭空出现的。就像李儒俊,在虏兵追来的生死关头,是念诵带来的镇定让他没有放弃,才抓住了那匹救命的马。生活里的难关也一样,越是危急,越要守住内心的平静与信念——这份不慌不乱,往往能让我们在绝望中,看见那束“救命”的光。

12、沈甲临刑刃断

吴郡的市集上,秋日的风裹着萧瑟,早早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刑台上,沈甲被两名差役按着跪下,粗麻绳勒得他肩膀生疼,胸口却还在起伏——不是因为害怕,是他嘴里始终没停地念着“南无观世音菩萨”,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台下。

他本是个本分的布商,前几日却因一场冤案被定了死罪。从牢狱到刑台,他没喊过一句冤,只把母亲生前留给他的那串木头念珠攥在手里,念珠被汗水浸得发亮,念诵的声音也从起初的哽咽,变成了后来的平静。差役催他“别磨蹭”,他也只是抬头望了望天,继续念着。

监斩官扔下令牌,“斩”字落地的瞬间,刽子手举起了大刀。阳光照在刀刃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台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可就在刀要落下的那一刻,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把平日里斩铁如泥的刀,竟从中间断成了两截,断口处还闪着寒光。

刽子手愣了,监斩官也站了起来,台下更是一片哗然。“怎么回事?”监斩官喝问,刽子手赶紧换了一把刀,重新举起。可第二刀落下时,又是“哐当”一声,新换的刀也断了。

这下连监斩官都慌了,他走到刑台前,盯着沈甲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沈甲抬起头,手里还攥着那串念珠,声音依旧平静:“我没做什么,只是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念着观音菩萨的名号。”

监斩官将信将疑,又让人换了第三把刀。这一次,刽子手攥着刀的手都在抖,可刀刚碰到沈甲的脖颈旁,还是断了。监斩官看着地上的三截断刀,再看看沈甲坦然的神色,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他当监斩官多年,从未见过这般怪事。

后来这事传到了官府,官员们反复核查沈甲的案子,竟真的查出了冤情。沈甲被释放那天,有人问他是不是观音真的显了灵。他摸着脖子上浅浅的刀痕,笑着说:“或许是菩萨护佑,但我知道,若不是念诵时心里定了神,没被死亡吓垮,恐怕早就慌了神,也等不到查清冤情的那天。”

而吴郡另一个叫陆晖的人,也有着相似的遭遇。他被关在牢里等着处死时,让家人造了一尊观音像,日夜祈求。临刑时,刽子手连砍三刀,刀都断了。官员追问缘由,陆晖说“定是观音慈力”,众人去看那尊观音像,竟发现像的脖子上有三道刀痕。后来官府上奏,陆晖也得了赦免。

有人说这是观音显灵,可细想便知,无论是沈甲临刑时的静心念诵,还是陆晖造像时的满心期盼,本质上都是他们在绝境里没丢了“希望”。这希望像一根绳子,牵着他们熬过最黑暗的时刻,也让“转机”有了机会降临。

生活里的“绝境”,有时就像那把要落下的刀。我们以为躲不过去,却忘了只要心里有念想、不放弃,哪怕是看似无解的死局,也可能因为这份“不放弃”,迎来峰回路转的一天。而那些所谓的“奇迹”,不过是“坚持”与“希望”结出的果实。

13、张 达

牢房的霉味像是浸了水的裹尸布,紧紧贴在张达的脸上。他蜷在角落,听着远处刑房隐约传来的惨嚎,知道自己离那一天也不远了。死囚的烙印烫在心上,比铁钳烧红了烙在肩头的印记更疼。

他是为了一口吃食犯的事。那年家乡遭了蝗灾,赤地千里,树皮都剥尽了。老母亲饿得只剩一把骨头,蜷在土炕上,气若游丝。他红了眼,夜半翻进镇里米铺的后院,扛了半袋发霉的粟米。天快亮时,他捧着刚熬好的稀粥,扶起母亲,一口一口地喂。母亲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叹了口气。粥还没喝完,门就被衙役踹开了。母亲受惊,一口气没上来,就那样在他怀里断了气。他被打了个半死,拖进这死牢,罪名是“盗粮惊母,致母身亡”。

冤么?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偷盗是实,母亲因他而死更是实。这残生,除了等待秋后那一刀,还能有什么念想?起初,他在牢里嘶吼,用头撞那木栅,恨世道,恨米铺老板,更恨自己。指甲在土墙上抠出血痕,换来的是狱卒更重的鞭挞和更粗的铁链。锁链磨破了皮肉,化脓,生疮,苍蝇围着嗡嗡转,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具慢慢腐烂的尸体。

同牢房有个老囚,快不行了,弥留之际,嘴唇翕动,反复念着“观世音菩萨”。张达混沌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幼年时模糊的记忆。母亲信佛,家里曾有个小小的瓷观音像,面容慈悲。每逢初一十五,母亲总要在像前供上一杯清水,默默祝祷。那时他不解,问母亲求什么。母亲摸着他的头,轻声说:“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我儿平平安安,心地光明。”

“心地光明……” 张达咀嚼着这四个字,再看自己这双沾了污秽、行过盗窃的手,泪水混着血污淌下来。他还有什么脸面去想平安?但母亲那虔诚宁静的神情,却像黑暗里唯一的一点微光。绝望到极处,人总要抓住点什么。他开始学着那老囚的样子,在心里默念那尊号。起初只是机械地重复,杂念纷飞,一会儿是母亲临终的眼,一会儿是刽子手冷笑的脸。

念着念着,心竟奇异地慢慢静了下来。他不再去想那必然的结局,而是开始审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除了最后一次的偷盗,他可曾堂堂正正做人?可曾对得起母亲的教诲?忏悔像钝刀子割肉,细细地,疼得真切。他忽然明白,绑住他的,不只是这监牢的铁栅和锁链,更是他内心的罪与愧。他向着虚空,向着记忆里母亲的方向,深深忏悔。不是为了求得赦免,只是觉得,该有这么一场忏悔。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念得愈发专注。那尊浩像清泉,一遍遍冲刷着他污浊的心。有时在恍惚中,他仿佛能看见那瓷观音温润的光泽,感受到母亲轻柔的抚摸。他开始觉得,即便立刻去死,若能带着一颗清净些的心,或许也能少几分狰狞,坦然去见地下的母亲。

一夜,风雨大作,牢房顶漏下雨水,寒风刺骨。他冻得瑟瑟发抖,锁链更是冰寒彻骨。他缩紧身体,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冥念上,试图忘却**的痛苦。渐渐地,那寒冷的感觉似乎剥离了,周身竟生起一丝奇异的暖意。也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极其细微的“咔嗒”声。

他起初以为是错觉。但紧接着,手腕和脚踝处那沉重紧束的感觉,竟然松了!他难以置信地轻轻一动,那缠裹了他数月、锈迹斑斑、曾让他皮开肉绽的锁链,居然如同腐朽的草绳一般,自行脱落下来,堆在他的脚边,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愕然地看着自己重获自由的手腕,那里只有一圈深紫色的旧痕。没有断裂的痕迹,没有钥匙开锁的动静,它们就是这样,毫无征兆地,脱离了。

同一牢房的囚犯被惊动,瞪大了眼睛,发出压抑的惊呼。声响引来了巡夜的狱卒。那狱卒举灯一看,也骇住了。他蹲下身,捡起那副锁链,反复查验,链子完好无损,锁头也依旧紧扣着。“真是……真是活见鬼了!”狱卒脸色发白,看看锁链,又看看呆立在一旁、神情平和的张达,喃喃道。

这事成了奇谈,层层上报。郡守听闻,详查案卷,又提审了张达。堂上,张达面无惧色,将前后经过一一道来,说到母亲的死,依旧泪流满面,痛悔不已。郡守沉默良久。张达所犯之罪,按律当斩,但此事透着蹊跷,且其情可悯,其遇可谓至诚动天。最终,郡守以“孝心感格,天意示警”为由,上表陈情,竟赦免了他的死罪。

跨出牢门的那一刻,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他恍如隔世。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城外母亲的荒坟。他结庐而居,守在坟旁,搭了个简陋的茅棚。

此后一生,他再未沾过荤腥,终身持斋,每日里最重要的功课,便是清洁身心,对着一个后来请回的简陋木雕观音像,默默诵念。他不再是那个为求生计便可铤而走险的浑噩青年,也不是那个在死牢里只知恐惧哀嚎的待死囚徒。他成了乡里一个沉默的善人,有人需要帮忙,他总会默默地搭把手。他很少言语,眼神却澄澈而平静。

有人问起他当年的奇迹,他只是摇摇头,不愿多谈。只有一次,对着一个曾照料过他的老者,他轻声说过一句:“哪是锁链自己会开……是心里的锁,先解开了啊。”

原来,最坚硬的枷锁,并非铁铸而成,而是由恐惧、绝望与罪孽浇铸在心上的。当忏悔的泪水将其浸润,当信念的光芒照进深处,再沉重的束缚,也会在某个顿悟的瞬间,土崩瓦解。真正的解脱,向来始于内心。

14、孙敬德

天保五年的秋天,定州牢狱里,孙敬德蜷在湿冷的草堆上。鞭伤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胸口。他是募兵,吃的是行伍饭,本以为保境安民是正途,却不曾想,一桩无头劫案,竟将他也卷了进去。同袍指认,人证物证似是而非,几番拷打下来,他已是皮开肉绽,神智昏沉。铁链锁住的不只是手脚,更像是勒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

他本是信佛的人,家中还供养着一尊亲手雕琢的楠木观音像,线条虽朴拙,眉眼间的慈悲却是他倾注了心血的。每逢归家,总要在像前静默片刻,拂去尘埃,仿佛那能拂去心上的征尘。如今身陷囹圄,那尊观音像的慈容,便成了他昏昧视线里唯一一点微光。

又是一轮酷刑过后,他昏死过去。迷离之际,仿佛见一灰衣沙门,面容模糊,唯有眼神清亮如寒潭,立于身前。“汝欲活否?”声音不高,却直透心底。孙敬德挣扎着点头。沙门道:“诵救生观世音,千遍不懈,难可自脱。” 话音甫落,人影便散了。

孙敬德猛地惊醒,牢房里依旧黑暗,唯有高窗透下的一缕残月清辉。是梦,却又如此真切。“救生观世音……”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开始默念。起初只是求生之念驱使,念得急切,心思却仍被恐惧和冤屈缠绕。渐渐地,那五个字仿佛有了分量,一遍一遍,沉入心湖,将那翻腾的惊惧、不甘与愤懑,一点点压了下去。他不去数数,只将全部精神贯注在这名号上,如同溺水之人抱住浮木。不知念了多久,直到喉咙腥甜,精神却奇异地清明起来,周身痛楚也似减缓了许多。

判决终于下来,秋后处决。行刑那日,天色阴沉。他被押赴市曹,跪在冰冷的刑场上。四周是嘈杂的人声,他充耳不闻,只是闭上了眼,心中那尊观音像的容颜愈发清晰。他不再求活,只是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意念纯粹,别无杂染。

刽子手得了令,吐口唾沫在掌心,握紧了鬼头刀。那刀光一闪,带着风声落下!只听得“锵”的一声刺耳锐响,并非利刃切过骨肉的闷声,那厚重的鬼头刀竟从中断为两截,刀头“当啷”落地,砸起些许尘土。孙敬德只觉得颈后一阵凉风掠过,肌肤却完好无损。

监斩官愣住了,人群哗然。换刀!第二把刀扬起,更狠厉地劈下,结果仍是“铿”然一声,断作两段。第三把刀,亦复如是,断口整齐,如同被神力斩断。刑场上一片死寂,唯有风卷旗帜的猎猎作响。监斩官汗如雨下,此事太过蹊跷,他不敢再行刑,急令将孙敬德押回,火速呈文上报。

文书几经辗转,竟到了当朝丞相高欢的案头。高欢详阅卷宗,又听闻孙敬德平日奉佛虔诚,造像礼敬,沉吟良久,叹道:“此乃至诚通神,非人力所能及也。”遂上表天子,力陈其冤,请求特赦。天子准奏。

孙敬德拖着镣铐走出死牢,恍如隔世。他一路跋涉,归心似箭,直奔家中那间小小的佛堂。推开门,尘埃在光柱中飞舞,那尊楠木观音像依旧静静地立在案上,慈目低垂。他踉跄上前,欲要礼拜,目光却猛地凝住了——在那观音像的颈项之上,赫然交错着三道清晰的刀痕,深入木理,如同新斫。

他浑身一震,随即泪如雨下,不是后怕,而是无以言表的感念。他俯身下拜,长跪不起。原来,那千钧一发之际,并非刀锋无力,而是冥冥中有大悲之力,以其形代其受,将那断头之厄,引到了这木像之上。

此事传扬开去,震动朝野。高欢下令,将孙敬德所诵“救生观世音”之圣号及其灵验,录为经文,抄写流传,世人称之为《高王观世音经》。自此,大江南北,无论贵贱,诵者日众。

可见,至诚之心,能感天动地,金石为开。那断刃三折,非刀不利,是慈悲之力,更坚于钢铁;颈项无伤,非命不该绝,是信念所至,已超脱形骸。人在绝境,但存一念纯粹,一心不散,便是无上之力,足以撼动命运的锁链。

15、高 荀

地牢深陷,黑暗黏稠得如同凝固的墨。空气里弥漫着腐土、秽物和绝望混合的气息。荥阳人高荀蜷在角落,沉重的铁镣陷进皮肉,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刺骨的冰凉和摩擦的痛楚。他年已五十,半生光阴算不得清白,却也未曾想过会因一桩人命官司陷于此地。那是一场混斗,失了手,人便没了。是债,得还。他认。

“分意必死”——这四个字像铁钉,早已楔入他的脑海。他甚至不再去分辨日夜,只等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同牢的还有个年轻人,性子还没磨平,偶尔会发出些压抑的呜咽。一日,那年轻人凑过来,声音枯涩:“喂,老哥,听说……诚心念观世音菩萨,或能得救。”

高荀眼皮都未抬,喉咙里滚出一声类似冷笑的叹息:“我罪至重,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甘心受诬?谈不上,但确是自个儿造下的业。何由可免?” 他这条命,在他看来,已是贴在阎王簿上的了,只等朱笔一勾。

那同禁的囚徒却不放弃,或许是自身的恐惧需要藉由劝慰他人来排遣,又或许是高荀那死灰般的神情让他不忍,接连几日,反复劝说:“总是一条生路,试试何妨?心诚则灵啊……”

许是被扰得烦了,许是心底那最后一丝对阳世光亮的贪恋被搅动,高荀那颗枯死的心,竟微微裂开了一道缝。他想起幼时随母亲去庙里,那金身塑像低垂的眉眼,是何等的慈悲宁静。他这一生,奔波劳碌,争强斗狠,何曾有过片刻那样的安宁?

“罢了……”他沙哑地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向那冥冥中的存在立誓,“若佛神真能垂怜我这般罪人,我高荀在此发誓:自此舍恶行善,专念观音名号,片刻不忘。若能侥幸得脱此难,愿倾家产起五层浮图,舍此残身作寺中奴仆,供养众僧,以赎前愆!”

这誓愿一出,心中反倒奇异地平静下来。不再去想那生死,只将那“南无观世音菩萨”六字,当作唯一的念头,在心中反复提起。起初杂念仍如蝇蚁纷扰,杀人的场景、官差的呵斥、刑场的幻想,交错闪现。他不理会,只将那名号如同磐石,压在纷乱的思绪上。念到后来,口舌生津,那声音仿佛不是出自他口,而是从心底深处自然流淌出来。困了便念着睡去,醒了第一念便又接上,真个是“不离造次”。

如此过了约莫十来日。一夜,他正念得专注,忽听身上“咔”的一声轻响,那束缚了他数月、沉重无比的铁钳和锁链,竟自行松脱,哗啦啦堆落在地!这声响在死寂的地牢里尤为惊心。他自己也愣住了,借着石壁渗下的微光,看着自己恢复自由的、布满淤痕的手腕脚踝,恍在梦中。

监守的狱卒闻声赶来,举灯一看,骇得面无人色。锁链完好,锁头紧闭,全然不见撬损痕迹。他惊恐地看着呆坐在地、神情却异常平和的高荀,颤声道:“你…你使的什么妖法?”

高荀抬眼,目光澄净:“非是妖法,乃菩萨慈悲。”

狱卒不敢擅断,层层上报。主管此案的官员闻听,又惊又惧,亲来查验,亦不得其解。他盯着高荀,半晌,语气复杂地说道:“若当真是佛神怜你,自有神异……那我且看你,到了刑场之上,这刀,斩不斩得下你的头!”

临刑之日,天色灰蒙。市场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高荀被押上刑台,跪地合目,心中一片清明,唯有一句圣号,朗朗分明。监斩官令下,刽子手深吸一口气,抡起那磨得雪亮的鬼头刀,奋力劈下!

只听得“锵”的一声刺耳锐响,如同斩中了无形的精钢!那厚背鬼头刀竟应声而断,前半截“当啷”落地,砸起几点尘埃。高荀颈后一凉,伸手去摸,肌肤完好,连道红痕也无。

刑场上下,一片死寂,随即哗然如沸。监斩官冷汗涔涔,急令再取一刀。结果亦然,刀断如故。此事再也遮掩不住,直奏天庭。朝廷以灵异故,下诏赦免其死罪。

高荀脱得囹圄,未曾归家,便直奔城外山寺。他倾尽家财,招募工匠,亲自负土搬石,历经寒暑,一座五层浮图终于巍然矗立。他亦履行誓言,舍身寺中,为众僧执役,洒扫庭院,劈柴担水,甘之如饴。昔日的凶戾之气,早已化为眉目间的谦和与宁静。

可见,佛法慈悲,不舍一人。纵然罪孽深重,若能一念回光,发露忏悔,立誓迁善,其心亦能感格天听。那铁锁自解,刀刃自断,非是金石不坚,乃是忏悔之力、愿力、至诚之力,汇聚成不可思议的解脱之光,照破了最深厚的黑暗。人之新生,不在躯壳之存续,而在心念之回转,弃恶从善,方是真正的解脱。

16、史隽铸像

南北朝的建康城,书肆与道观总是烟火鼎盛。史隽的书房就在朱雀航旁,窗下堆着刚校完的《道德经》,案头却摆着半块摔碎的佛像瓷片——那是前日他路过瓦官寺,见僧人诵经,一时兴起随手敲破的。

“佛不过夷狄小神,论清静无为,不及老庄;论济世安民,不如孔孟,值得这般供奉?”他呷着茶,对来访的友人赵文笑道。话音刚落,便习惯性地踢了踢桌腿,却忽然皱起眉——右脚小腿一阵抽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筋肉里乱扎。

赵文见他弯腰揉腿,皱眉道:“你这脚挛的毛病,不是说喝了道士的符水就好?”史隽摆了摆手,语气添了几分烦躁:“别提了,连城郊的老中医都请了,芍药甘草汤喝了三剂,夜里还是疼得翻不了身。”

这脚挛起初只是偶尔发作,后来竟愈演愈烈。史隽原本每日要去书肆淘书,如今连跨出门槛都要扶着墙,脾气也越发急躁。他按道教仪轨设了神坛,焚香祭拜太上老君,甚至托人求来龙虎山的符篆烧成灰兑水喝,可疼痛半点没减,反倒疼得更勤了。

一日清晨,史隽疼得冷汗直流,正对着床沿捶腿,赵文提着药包来了。见他形容枯槁,赵文叹了口气:“你素来不信佛,可眼下实在没办法了。我听说《大乘造像功德经》里说,造佛形像能消灾祛病,你不如试造一尊观音像?”

“让我供奉那小神?”史隽本想拒绝,可小腿忽然又是一阵痉挛,疼得他牙都咬碎了。赵文趁热打铁道:“不过是铸尊像,权当死马当活马医,总比躺着受罪强。”史隽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终究点了头。

他差人寻来城里最好的铜匠,却只丢出一锭银子:“随便铸尊像,过得去就行。”铜匠却较真,取来上等的丹阳铜,先塑了泥模,又细细刻出观音的衣纹。史隽起初只在旁冷眼瞧着,后来见铜匠对着泥模反复打磨,忍不住问:“不过是尊像,何须这般费力?”

“先生有所不知,”铜匠头也不抬,“观音像要显慈悲相,眉眼得含三分笑意,衣褶得如流水般自然,差一分便失了神韵。”史隽愣了愣,想起自己校勘《道德经》时,也是这般逐字推敲,竟悄悄凑了过去,看着铜水在坩埚里慢慢融化,泛起细碎的金光。

此后几日,史隽竟日日往铜匠铺跑。他会指着泥模说“这衣袖弧度不对,该再柔些”,也会帮着筛选打磨好的铜屑。小腿的疼痛似乎轻了些,夜里不再疼得睁眼到天明,连往日里对佛教的厌烦,也淡了几分。

半月后,观音像铸成了。铜像高一尺许,手持净瓶,眉眼低垂,竟真如铜匠所说,透着股温润的慈悲。史隽将它摆在书房角落,虽未焚香,却也没再像从前那般轻慢。当晚,他睡得格外沉,梦里竟见那尊铜像化作白衣女子,走到他床前,只是温和地看着他,没说一句话。

第二日清晨,史隽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他伸了个懒腰,忽然惊觉——小腿的痉挛竟全好了!他试着下床走动,甚至能像从前那样踢踢桌腿,半点疼痛也无。

赵文闻讯赶来,见他行动自如,笑道:“我说观音慈力灵验吧?”史隽却望着那尊铜像,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铜衣纹,忽然摇头:“不是佛像灵,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

他想起从前见佛像就讥诮,是何等傲慢;想起病重时求神拜佛只为治病,是何等功利;直到铸像时看着铜水融化、泥模成型,才明白无论是道经还是佛经,无论是铸像还是诵经,本质都是让人守住内心的平和。那些日子里,他不再整日琢磨病痛,心思全放在了铸像上,心一静,病自然就好了。

后来有人问起这事,史隽总会指着书房里的观音像说:“我奉道终身,如今却信了‘慈悲’二字。其实所谓信仰,从不是争谁高谁低,而是在困境里给人一个静心的由头,在傲慢时教人体会尊重。”

那尊铜像后来一直摆在史隽的书房里,与《道德经》并肩而立。往来的文人见了,难免议论,史隽却只笑道:“老庄讲道法自然,观音讲慈悲为怀,说到底,都是教人做个心平气和的人罢了。”

是啊,生活里的许多偏见,就像史隽腿上的痉挛,看似是外物作祟,实则是内心的执念在作祟。当我们放下傲慢,学会尊重与包容,那些困住我们的“病痛”,往往会不药而愈。所谓的“灵验”,从来不是神明的馈赠,而是自己与世界和解后的馈赠。

17、东山沙弥

隋开皇初年的春风,一路从扬州吹到岐州。扬州城里,那位无名僧正对着满堂信众宣讲《涅盘经》,鎏金经卷在阳光下泛着光,他捻着佛珠,语气里满是自得:“此经乃佛性根本,能解生死大惑,非寻常经文可比。”话音落,便有人奉上清茶,他抬手接过时,袖口蹭过案上的香炉,香灰洒了半卷经文,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拂了拂。

这僧人自幼出家,花了三十年把《涅盘经》背得滚瓜烂熟,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只是他素来瞧不上其他法门,见人供奉观音像,总冷笑:“观音不过是胁侍菩萨,哪及得上《涅盘经》的深妙?”每次诵经前,既不净手,也不更衣,有时刚从菜园回来,满手泥污就直接翻开经卷,弟子劝他“当存恭敬”,他反倒斥责:“心诚即可,何须拘于小节?”

千里之外的岐州东山下,小沙弥正在茅屋里整理经案。他年方十五,跟着师父修行不过三年,每日的功课就是诵读《观世音经》。茅屋简陋,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墙角摆着个陶制香炉,案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垫。每次诵经前,他总要先到山溪旁洗净手脸,换上仅有的那件干净僧衣,再点燃一炷廉价的线香,对着虚空拜三拜,轻声咒愿:“愿以诵经功德,普济众生。”师父曾说:“经是法宝,诵念时当如对佛面,半点轻慢不得。”他便日日如此,从未懈怠。

变故发生在一个骤雨初歇的午后。扬州僧刚讲完经,正倚着门框晒太阳,忽然心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没了气息。几乎同时,岐州的小沙弥在溪边洗衣,起身时不慎滑倒,头撞在石头上,也没了声息。

等两人再睁眼,已置身阴森殿宇,殿前“阎罗王”三字匾额看得人头皮发麻。鬼差引着他们上前,阎罗王扫了眼簿册,忽然对左右吩咐:“请沙弥上金座。”话音刚落,一尊镶着金边的莲座缓缓移到小沙弥面前,鬼差们都躬身行礼,神色恭敬。紧接着,另一尊银质莲座移到扬州僧跟前,鬼差们虽也客气,却少了那份郑重。

扬州僧顿时涨红了脸,指着小沙弥厉声质问:“我诵的是《涅盘经》,乃佛法根本;他不过诵一本观音经,为何待遇天差地别?”阎罗王放下判官笔,淡淡道:“经无高下,敬有浅深。你虽通经文,却常轻慢,身口不净便随意开卷,对尊像动辄讥诮;沙弥虽诵短经,却衣净香焚,恭敬不怠,这份诚心远胜你之浮华。”

扬州僧还想争辩,却被鬼差推搡着送出殿外。再次睁眼时,他躺在自家禅房的木板床上,窗外的蝉鸣正急。想起阎罗殿上的情景,他仍愤愤不平,当即让人备了行囊:“我要去岐州,倒要问问那小沙弥耍了什么手段!”

一路晓行夜宿,半月后终于到了东山下的小村庄。循着钟声找到那间茅屋时,小沙弥正在焚香诵经,声音清越,神情专注。等诵经结束,扬州僧才上前说明来意,语气里仍带着几分倨傲。

小沙弥听完,腼腆地挠了挠头,引他进了茅屋:“师父说,诵经不是念字,是敬法。”他指着案上的粗布垫,“我每次诵经前,都要换干净衣服,烧一炷香,哪怕只是线香,也要诚心咒愿。不是为了求什么,是觉得既然学佛,就得守这份规矩,敬这份法。”

扬州僧看着墙角的陶香炉,看着案上叠得整齐的干净僧衣,忽然想起自己那些被香灰弄脏的经卷,想起对观音像的轻诮,想起阎罗王说的“敬有浅深”,双腿一软,对着小沙弥深深一揖:“吾罪深矣。”他终于明白,自己输的不是经卷的高下,是对佛法的那份恭敬心。

后来扬州僧回到江南,再也不见往日的傲慢。他亲手缝制了干净的经袋,每次诵经前必净手更衣,还在禅房里立了一尊观音像,日日焚香礼拜。有人问起缘由,他便说起东山沙弥的故事:“经本无灵,灵的是诵经人的诚心;法本无别,别的是求法者的恭敬。”

是啊,世间事大抵如此。学问也好,技艺也罢,从来不是靠外在的虚名撑场面,而是靠内心的恭敬与诚心去滋养。就像同样是诵经,轻慢者只得其形,恭敬者方得其神。那份藏在细节里的诚心,才是成就一切的根本,也是最动人的“功德”。

18、徐善才

武德年间的关中,秋色已深。醴泉县人徐善才,独自走在从京城返回家中的土路上。风掠过原野,卷起枯黄的草叶,带着几分萧瑟。他刚在延兴寺帮忙料理完佛事,此刻怀里还揣着寺中法师赠予的几卷经文。他虽非出家之人,却常年持斋守戒,一部《观世音经》已诵逾千遍,不为求什么显验,只是日久天长,那经文的声音仿佛能涤荡尘虑,让心安定下来。

天色向晚,四周荒僻。他正盘算着再赶几里路能否寻个村落借宿,忽听得前方一阵人喊马嘶,夹杂着哭嚎之声,心头猛地一沉。还未来得及躲藏,一队胡人骑兵已如旋风般卷至面前,刀光映着夕阳,晃得人睁不开眼。他被粗暴地拖拽着,与另外一些被掳掠的汉人百姓拴在一起,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粗略看去,竟有数百人之多。

人群被驱赶着,像牲畜一样,走向一处名为洪崖的险峻之地。哭声、哀求声、胡贼的呵斥声混杂一片,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徐善才心中也充满了恐惧,四肢冰凉。他听闻过这些胡贼的凶残,往往将俘虏驱至崖边,依次砍杀,尸骨填入深谷。看来,今日便是绝期了。

最初的惊惶过去后,他反而奇异地镇定下来。求饶无用,逃跑无门,五十余年的生命,难道就在这无尽的恐惧中了结?他想起怀中那已被体温焐热的经卷,想起那些寂静清晨或深夜,独自诵经时心头泛起的平和。既然肉身难免一刀,何不守住最后一点清明?

他不再去看那明晃晃的马刀,也不再听周围的哀嚎,缓缓闭上眼睛,将全部的心神收敛,专注于一句句熟悉的经文上。“南无观世音菩萨……” 起初是默念,后来几乎成了唇齿间细微的颤动。那声音不是向外祈求,而是向内流淌,如同甘泉浸润干涸的心田。外界的喧嚣、脖颈后能感知到的刀刃寒气、乃至对死亡的巨大恐惧,似乎都被这绵绵不绝的诵经声隔绝开来,渐渐淡去。他感觉自己仿佛脱离了这具被绳索捆绑、驱赶前行的躯壳,沉浸入一片无边的宁静与光明之中,外界的一切都模糊了,远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彻骨的寒意将他激醒。他猛地睁开眼,四周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身下传来树枝轻微的“嘎吱”声。他动了动,发现自己竟横躺在一棵从岩壁斜伸出的老松枝干上。懵懂中,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触手处只有一片冰凉的山间夜露,以及一丝极其轻微的、仿佛被蚊虫叮咬过的隐痛,全然没有预想中皮开肉绽的剧痛和流淌的温热。

我还活着?

他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向下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下方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只听得见隐约的水声。而他所在的这棵树,离上面隐约可见的崖岸,怕是有上百丈之高!自己是如何从崖上到了这半空中的树枝上的?他仔细回想,记忆却只停留在被推至崖边、专心诵经的那一刻,之后便是大片空白,仿佛沉睡了一场。那挥下的刀,同伴的惨叫,坠落的失重感……一概没有印象。

是菩萨加持么?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震,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念。他定了定神,开始观察周遭。这老松扎根石缝,枝干遒劲,堪堪承受住了他。他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顺着树干向下挪移。树枝刮破了衣衫,岩石磨破了手掌,他全然不顾。也不知过了多久,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谷底。

涧水冰凉刺骨。他辨了辨方向,沿着溪涧向南艰难跋涉。荆棘扯裂了他的衣袍,乱石硌伤了他的赤足,他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回家去。那诵经带来的宁静力量似乎仍未消散,支撑着他疲惫不堪的身体。

深涧蜿蜒,不知走了多久,东方天际终于透出一线鱼肚白。天色渐晓,山林露出了本来的轮廓。他攀上一处高坡,极目远眺,洪崖早已被重重山峦甩在身后。远处,一条官道的轮廓依稀可辨。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终于脱离了险境。又行了半日,遇到一队早行的商旅,问明路径,方才彻底安心。几经辗转,当他终于望见自家那熟悉的柴扉时,恍如隔世。

乡人闻听他竟从洪崖死地生还,无不惊异。他并未过多渲染自己的经历,只是将怀中那部已然褶皱的《观世音经》取出,更加恭敬地供奉起来。此后,他依旧持斋诵经,平淡度日,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劫后余生的沉静与豁达。

有时夜深人静,他也会想起那个不可思议的夜晚。那断开的绳索,那挥空的一刀,那深涧树枝上莫名的安身之处……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至心称念的片刻。他想,或许真正的庇护,并非让刀锋转向,而是让心灵在刀锋临颈之时,能跃入一个无所畏惧的境地。当内心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尘世的险厄,便也失去了它最大的威力。那深涧之上的安然无恙,不过是内心解脱后,在外境上投下的一点涟漪罢了。

19、杜智楷

唐贞观二十一年的秋意,已漫过泰山的石阶。曹州离狐人杜智楷的禅房,就藏在中麓的密林里,石墙覆着青苔,檐下挂着风干的野菊,唯一的陈设是张旧木案,案上堆着《金刚经》《观世音经》,还有件叠得方方正正的袈裟。

他自少年时便舍弃了俗世,不做官,不娶妻,披着僧衣来泰山隐居,每日的功课只有读诵经文。那件穿了十年的九条衣,是他初出家时师父所赠,用二十一块碎布拼缝,染成沉稳的木兰色,边角虽磨出毛边,却总被他洗得干干净净——袈裟是福田衣,是出家人的身份象征,更是他修行的念想,每次披搭前,必净手焚香,从不敢轻慢。

这日晨起,杜智楷刚念完半卷经,忽然一阵恶寒从脚底窜起,浑身酸软得栽倒在蒲团上。他挣扎着爬到床边,将那件袈裟拉过来覆在身上,只觉得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没有禅房的松涛,却涌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位老妇,眉眼依稀像他早逝的母亲,身后跟着十数个衣袂飘飘的美女,一个个眼波流转,笑着围上来拉他的胳膊:“跟我们走吧,有暖炉热茶,有丝竹悦耳,何苦在山里受冻挨饿?”

杜智楷心头一动,险些伸出手——他少年时也曾念过家,念过母亲做的麦饼。可指尖刚要碰到老妇的衣袖,忽然触到身上袈裟的粗布纹理,瞬间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袈裟覆身,当断贪嗔痴,不被幻境所迷。”他立刻敛了心神,闭上眼睛端坐着,任凭众人如何拉扯劝说,始终纹丝不动。

见他不为所动,老妇和美女们的神色渐渐变了,笑容褪去,语气也厉了起来:“这和尚不识好歹!”“把他拖去北涧,让冷水浇醒他!”话音刚落,众人便一拥而上,有的拽胳膊,有的扯腿,要把他往门外拖。杜智楷只觉浑身被拽得生疼,却依旧紧抿着嘴,双手死死攥着袈裟的衣襟,心里默默念起了观音名号。

混乱中,有个美女的手不小心揽住了他身上的袈裟。就在指尖碰到木兰色布料的瞬间,原本喧闹的人群忽然静了下来,拽着他的手纷纷松开开。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众人竟齐齐跪了下来,齐声念起“南无阿弥陀佛”,声音里满是忏悔:“我等有眼无珠,惊扰了师父,愿为师父造阿弥陀佛像,诵观音菩萨三十遍,求师父恕罪。”

诵经声越来越清晰,杜智楷只觉得身上的沉重感渐渐散了,像是有暖流从袈裟里渗出来,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没过多久,他忽然浑身一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紧接着猛地睁开了眼——禅房的窗纸透着夕阳的红光,松涛声依旧在耳边回响,身上的袈裟还好好地盖着,刚才的一切,竟只是一场梦。

更奇的是,原本缠身的病痛全消了。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酸软和恶寒都没了踪影,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他摸了摸身上的袈裟,布料还是温热的,边角的毛边蹭着掌心,忽然明白了什么。

后来有人进山采药,听闻了他的奇遇,问是不是观音显灵救了他。杜智楷正坐在溪边洗袈裟,闻言笑着摇头:“不是菩萨显灵,是袈裟里的‘诚心’救了我。”他指着袈裟上的碎布补丁,“这衣裳陪了我十年,每次诵经前我都净衣焚香,敬的不是衣裳,是佛法,是自己的初心。梦里那些惊扰,是我心里没断的俗念,而袈裟是我修行的见证,那份虔诚让俗念生了敬畏,才会忏悔退去。”

旁人又问起他的故乡,他望着山下的方向补充道:“我老家曹州离狐,如今该叫济阴了。当年从家里逃出来出家,总觉得是断了尘缘,如今才懂,真正的断尘缘,不是躲进山里,是守住心里的那份恭敬与坚定。”

那件袈裟后来一直陪着杜智楷,直到他圆寂。泰山的僧人们说起这事,都记得他常说的那句话:“袈裟无灵,灵的是穿袈裟的人;佛法无威,威的是信佛法的心。”

是啊,生活里的许多“困境”,其实都是内心的“幻境”。那些看似能惊扰我们的诱惑与磨难,考验的从来不是外在的庇佑,而是内心的坚守。就像杜智楷的袈裟,它从来不是避邪的法器,只是他十年如一日虔诚修行的见证。当一个人的心足够坚定、足够恭敬,那份从内而生的力量,自然能驱散所有“迷障”——这便是最实在的“庇佑”,也是最动人的“修行”。

20、张 氏

南朝刘宋年间,建康城外有个叫张氏的妇人,是陈玄范的妻子。家境算不得富裕,仅是寻常耕读人家,青砖小院,一方薄田。她为人沉静,不喜市井喧嚣,唯爱在自家净室里焚香默坐。自年轻时起,便精心奉佛,那份心意,不是求富求贵的炽热,而是一种如同细水长流般的恒久与专注。

她心头存着一个深切的愿望,不是为自身,也不是为家人求什么福报,只是想亲手供养一尊金质的观世音像。这念头不知是何时生根的,许是某次在寺中瞻仰金容,被那慈悲安详的眉目所摄受,便觉得若能日日面对这样一尊像,晨昏礼拜,擦拭拂拭,这平凡的一生,便也有了光亮的依止。

然而,“金像”二字,谈何容易。她家中的资财,维持温饱尚可,若要熔铸一尊尺余高的金像,哪怕是耗尽积蓄,也是远远不够的。丈夫陈玄范知她心诚,也曾宽慰道:“心诚则灵,何必执着于金玉之质?泥塑木雕,一般可以供奉。”她只是温顺地点点头,并不争辩,但那愿望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被她小心地敛入心底,用更深的虔诚去滋养。

“有愿莫从”,这淡淡的四个字,是她多年心境的写照。她不再向外攀求,只是将这份渴望,化入了日复一日的修行里。清晨,她在净室中洒扫洁净,供上清水野花;夜晚,她在灯下诵经,声音轻柔而坚定。她将每一件家务劳作,都视作供养前的准备;将每一次与人为善,都看作是对菩萨心肠的效仿。那尊想象中的金像,其实早已立在了她的心里,光芒虽内敛,却无一日不照亮她的言行。

如此,专心日久,寒来暑往,不知过了几度春秋。

这一夜,月华如水,万籁俱寂。张氏如常在净室中做罢晚课,并未立刻离去,只是对着那空置已久的枣木高座,合掌静默,心中并无杂念,唯有那份经年累月的纯粹愿望,如莲华般在静谧中悄然绽放。她并未祈求神迹,只是将那份沉淀了多年的愿心,毫无保留地呈奉。

就在这万念俱寂,心光澄澈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那空无一物的枣木高座上,毫无征兆地,骤然漾起一片柔和而明亮的金光!那光并不刺眼,却温润厚重,仿佛熔化的黄金在缓缓流动。光晕之中,一尊观世音菩萨的金像赫然显现,宝相庄严,低垂的眉眼充满了无尽的慈悲与智慧。更令人惊叹的是,那金像连同其周身的光焰,高达五尺,将整间净室映照得亮如白昼,纤尘可见,满室皆弥漫开一种非兰非麝的异香。

张氏一时怔住,几乎疑是梦中。她眨了眨眼,那金像依然稳稳地立在座上,光芒流转,真实不虚。她并未惊呼,也未慌乱,只是静静地望着,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那不是狂喜的泪,而是夙愿得偿的安然,是精诚所至的感通,是一种无言的法喜。

家人们被室内的光华惊动,纷纷赶来。推开净室的门,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继而发出由衷的赞叹。那光芒笼罩中的金像,那满室的异香,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丈夫陈玄范望着妻子那平静而带着泪光的侧脸,心中豁然明了。他喃喃道:“此非人力所能为,乃是你精诚所感,神明自显啊。”

此事不胫而走,乡邻乃至建康城中的信众闻之,无不惊叹,皆言是张氏至诚专一的愿心,感得了菩萨的应现。

那尊金像此后便一直供奉在陈家的净室中,成为一方圣物。张氏依旧如往常一般,精心照料,虔诚礼拜,神色间并未因这奇迹而增添半分骄色,反而愈发平和谦冲。

可见,至诚之心,能感格天地。那金像的显现,并非回应贪求,而是印证了一颗纯粹、持久、不染杂尘的愿心所具有的力量。真正的供养,不在物质的贵贱,而在心地的纯净与专注。当一个人的愿力纯粹到极致,与道相合,那么其所念所感,便能超越形质的束缚,照见生命的华彩。这世间最珍贵的,并非那五尺金光,而是那颗能映出金光的不渝之心。

21、许俨

唐龙朔年间的长安城,永兴坊的早市总裹着一股水汽。许俨挑着两只半满的鱼篓从灞桥回来时,日头刚爬过坊墙,竹篓里的鲫鱼还在蹦跳,鳞片上沾着的露水顺着篓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痕。

他做了二十年渔人,天不亮就划着小船去灞河撒网,中午准能把新鲜的鱼摆在早市最显眼的摊位上。许俨撒网的手艺好,别人半天捞不上半篓,他总能满载而归,有时为了多捕些,连产卵的母鱼都不肯放过。妻子劝他“留些生机”,他总摆手:“鱼多的是,不捞也会被别人捞走,不如多赚些钱给娃攒学费。”

可这年入夏后,许俨忽然觉得不对劲。先是撒网时总觉得胳膊沉,后来夜里常被热醒,浑身像裹着层炭火。起初他以为是天热,直到那天清晨,他刚把渔网扛上船,忽然眼前一黑栽进河里,被邻船的渔人救上来时,嘴唇已经泛了紫,浑身烫得能烙饼。

妻子急得团团转,请来城里最好的郎中,号脉后却皱着眉摇头:“脉象紊乱,不像是风寒,倒像是……内里有火在烧。”抓来的汤药喝了三剂,许俨的病不仅没好,反而陷入了昏沉,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就喊“疼”,说看见“火红色的车来烧我”,还念叨着“官府说我捕鱼太多,要我受罚”。

这样熬了七八天,许俨的身子红得像煮熟的虾,连碰一下都疼得抽搐。亲戚们来看他,见他气息奄奄,有个信佛的远房婶子叹了口气:“许俨啊,你是不是捕鱼时太狠了?不如试试做些功德,造尊观音像,再让全家断了酒肉,或许能有转机。”

妻子本不信这些,可看着丈夫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她变卖了陪嫁的银镯子,请来木匠雕观音像,又让儿子把家里剩下的鱼全送给邻居,连灶台上的猪油都埋进了后院。许俨清醒时,听妻子说要造像,浑浊的眼里竟泛起了光,断断续续地说:“造……两尊,我以前……不该捕那么多鱼。”

木匠来得那天,许俨难得清醒了大半。他靠在床头,看着木匠刨木头,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撒网的情景——那时他才十七,跟着父亲去灞河,父亲教他“只捞大的,小的放回去,不然来年就没鱼了”。可后来父亲走了,他为了撑起家,渐渐忘了这话,连半指长的小鱼苗都要捞上来,卖给饭馆做鱼酱。想到这儿,他忽然咳了起来,眼泪混着汗珠往下掉。

两尊观音像雕成那天,妻子带着儿子在院里焚香祭拜,许俨躺在床上,听着院外的诵经声,忽然觉得浑身的灼痛感轻了些。夜里他没再看见火车,反而梦见自己站在灞河边,手里的渔网变成了水草,水里的鱼绕着他游,有几条母鱼还带着小鱼苗,摆着尾巴像是在道谢。

第二天清晨,许俨是被儿子的笑声吵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身上的红退了大半,也不觉得烫了。妻子端来小米粥,他竟能坐起来喝半碗。又过了三天,他能下床走动,走到院外看见那两尊观音像,眉眼慈悲地立在屋檐下,忽然对着像深深作了个揖。

后来许俨再也没去灞河捕鱼,转而在坊里开了家小杂货铺,卖些油盐酱醋。有人问他病好的缘由,他总指着杂货铺墙上挂的鱼篓——那鱼篓早已空了,却被他擦得锃亮——说:“不是观音显灵,是我自己以前太贪心,断了鱼的生路,也堵了自己的活路。造像断肉,不过是让我学着赎罪,学着给别人留余地。”

他说得没错。生活里的许多“灾祸”,其实都是自己种下的因。许俨因贪多捕鱼而遭病痛,又因悔悟行善而得康复,看似是神明庇佑,实则是他终于懂得了“留余地”的道理。无论是对河里的鱼,还是对身边的人,多一分善意,少一分贪婪,给别人留条生路,其实也是在给自己留条退路。

就像灞河的水,若是人人都把鱼捕尽,最后谁也捞不到鱼;若是懂得放生护生,反而年年有鱼可捕。这份“留余地”的智慧,比任何神明的庇佑都更实在,也更能让人在世间安稳前行。

22、僧道宪

开元年间,江州大云寺的僧人道宪,是寺中上下敬重的法师。他俗家姓元,与当时的刺史元某还沾着些亲故。刺史发下大愿,要为大云寺绘制七铺观世音菩萨圣像,这督造的职责,因看重道宪法师的德行与严谨,便落在了他的肩上。

道宪领了这份功德,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深知,绘制圣像,非同等闲画匠活计,首重心诚。他亲自遴选画工,要求众人开工前必先持斋沐浴,澄净身心。寻常画作以胶调色,他觉其不清净,竟命人以名贵的**香细细研磨成粉,替代胶质来调和诸般彩色。一时间,画室之内,异香馥郁,不似凡间。刺史闻之,也深为赞叹,嘉许其用心至诚。

七铺菩萨宝像圆满功成,那观音圣容,或慈悲低眉,或智慧凝视,庄严妙好,令见者无不心生欢喜。事了之后,道宪法师便又动身,前往预宁山中督造一批木材,是为修建文殊堂所用。木材扎成巨排,顺江流而下,本是便捷之法。归途之中,他立于排上,看两岸青山如黛,江风拂过僧袖,心境本是宁和。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江流至此,忽然湍急,水下似有暗涌漩涡。巨排猛地一震,道宪脚下一个不稳,竟从排边直坠入冰冷的江水中!那江水之急,如同无数只手将他向下拖拽,他虽识些水性,在此激流中也全然无用。同行的僧人舟子惊呼连连,纷纷抛出绳索、长篙,奈何水流太猛,转眼间他已离排数丈,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卷入浪涛之中,救援不及。

沉浮之间,冰冷的江水呛入喉鼻,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便在此时,多年修持的本能自然显现,他摒弃了所有杂念,于心中至诚专一地念诵起观世音菩萨圣号。说来也奇,甫一念起,那周遭浑浊翻腾的江水仿佛静了片刻,他于昏蒙水光中,竟见江底深处有异光涌现,不是日影,也非磷火,那光柔和而稳定,越来越近。

他凝神看去,更是惊异万分。只见那发光之处,赫然立着七尊菩萨,宝相庄严,衣带飘飘,正是他日前精心督造的那七铺观世音圣像!她们分列左右,宛如水中护卫。其中一位开口,声音清越,直透心扉:“尔但念南无菩萨。” 道宪依言,心中更是朗朗分明地念诵。说来也怪,虽身处深水之底,四周却亮如白昼,他能清晰地看见水草摇曳,鱼群游过,自身也并无窒息之感。

然而,他终究是血肉之躯,长久浸于江底,心头不免仍有一丝疑虑:“此番恐怕难免一死?” 此念一生,他随即转念:“既然如此,何不直念阿弥陀佛,求生净土?” 心念刚转,口中便开始称念“南无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甫出,景象又变。那七位菩萨同时微笑,周身光芒大盛,一齐伸出纤手,托住他的双足。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轻轻向上推送。恍恍惚惚,如乘云霓,倏忽间已破水而出,稳稳地立于江面之上。再看他周身,僧袍干爽,竟无半点水渍沾染,仿佛方才那场灭顶之灾,只是一场幻梦。

更奇的是,那载运木材的巨大木排,此刻也正随流而下,恰好行至他的身边。他举步登上木排,同侣们见他安然归来,皆目瞪口呆,如见神迹。他便这般与木排相随,又行了四十余里水路,方才平安靠岸。

自此,道宪法师更精进于修行。天宝初年,他安然圆寂。而那江州大云寺中,他所督造的七菩萨圣像,一直被珍重供奉,香火不绝。寺中僧人还将他当年落水获救的经过,绘成图画,与七菩萨像一同流传,以为后世瞻仰,见证这至诚感通、慈航普度的不可思议。

可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江底异光,七菩萨显圣,并非虚幻。是僧人制像时的万分虔敬,化作了危难时的真实援手;是生死关头的一心不乱,沟通了无上的慈悲愿力。人世沉浮,犹如江涛汹涌,但只要心有所持,念兹在兹,便自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为你分开波涛,托你出离险境,指引你抵达光明彼岸。

23、成闿

唐天宝初年的春风,裹着江南的湿气,吹得扬州码头的柳枝绿得发颤。长沙尉成闿站在岸边,望着江面上来回穿梭的货船,眉头却拧成了疙瘩——他奉命押送河南桥木到扬州,可这一路怪事不断,先是在长江遭遇大风,吹翻了两艘运木船;后又在运河碰到浓雾,几捆木材顺着水流漂走,等抵达扬州时,丢失的木料竟占了总数的三成。

“成县尉,这木料数目差得也太多了!”扬州府的差役叉着腰,语气里满是怀疑,“怕不是你半道上把木料盗卖了,才编出风水的谎话来搪塞?”成闿急忙辩解,说途中遭遇的风浪有船工可为证,可差役根本不听,转身就把押送的行夫抓了起来。

那些刑夫多是穷苦人,哪禁得住拷打?没一会儿就哭着“招认”,说木料是被成闿私下卖了换钱。扬州府当即写了文书,快马送到潭州府。时任潭州府长官的班景倩,是出了名的严苛官吏,最恨贪赃枉法之徒;长沙府的别将钱唐(明抄本作“钱堂”)和扬觐,早就觊觎成闿的职位,见有机可乘,便在班景倩面前添油加醋,说尽了成闿的坏话。

没过几日,扬觐就带着差役赶到扬州。他根本不给成闿辩解的机会,掏出一副小巧的木枷,“咔嗒”一声锁在成闿脖子上,押着他走陆路前往潭州。成闿走得脚底板磨出了血泡,木枷勒得脖子生疼,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到了潭州,怕是必死无疑。

走到宁江,终于要乘船。扬觐怕成闿逃跑,竟找来一条粗铁链,把木枷牢牢锁在船梁上,又让人用钉子把船仓四周的缝隙钉死,只留下一个巴掌大的小孔,用来递饭送水。成闿坐在昏暗的船仓里,铁链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望着小孔外的江面,忽然想起母亲生前教他的《观音经》——那时候他还小,母亲总说“遇到难处就念观音菩萨,心诚就能逢凶化吉”。

从扬州出发那天起,成闿就开始心念“救苦观世音菩萨”。他怕自己昏沉忘了,便每日只吃一顿饭,有时甚至不吃饭,只喝些清水保持清醒,念诵的声音从起初的微弱,渐渐变得坚定。船在运河里走了十多天,他的嘴唇干裂起皮,脖子被木枷磨得渗出血,可念诵的念头却半点没松。

到了滁口那天傍晚,夕阳把江面染成了金红色。成闿靠在船仓壁上,念得格外恳切,指尖紧紧攥着衣角,连呼吸都跟着经文的节奏起伏。忽然,他觉得脖子上一轻——低头一看,原本锁得死死的木枷,竟自己开了;再看那根铁链,也“哗啦”一声落在地上,锁扣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他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脖子,没有了木枷的束缚,连空气都变得顺畅起来。

成闿不敢声张,悄悄把木枷和铁链挪到角落。等到夜深人静,舟人都睡熟了,他才借着月光,用藏在袖口里的小铁片,一点一点撬开船舱上的钉子。钉子锈得厉害,他撬得手指发疼,却不敢停——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终于,最后一颗钉子被拔了出来。成闿轻轻推开船舱的缝隙,钻到船背上,望着远处滁口的灯火,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不知道是观音显灵,还是自己的坚持起了作用,但他明白,若是自己当初放弃了念诵,放弃了希望,恐怕早就被绝望压垮,更别说等到枷锁自开的时刻。

后来成闿辗转找到证人,证明丢失的木料确实被风浪卷走,班景倩查明真相后,不仅恢复了他的官职,还惩治了诬告他的钱唐和扬觐。有人问起他在船上的奇遇,成闿总是望着江面说:“不是菩萨救了我,是我自己没放弃。那十多天的念诵,不是求神明庇佑,是给自己找个撑下去的念想——人只要心里有念想,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是啊,生活里的绝境,有时就像成闿脖子上的枷锁,看似牢不可破,却抵不过内心的坚持。那些看似“神奇”的转机,从来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在绝望中不放弃的信念,一点点攒出来的希望。就像成闿,若不是他日日念诵、时时坚持,哪能等到枷锁自开的时刻?人这一辈子,只要心里有光,再黑的路也能走到底。

24、王 琦

太原人王琦,自幼随家迁居荥阳,从孩提时起便不沾荤腥,仿佛天生带着一份清净。大历初年,他任职衢州司户,性情平和,唯一的嗜好便是持诵《观音经》。这习惯伴随他多年,说来也奇,他自小体弱,数次罹患重病,每每至心念诵,总能不药而愈。只是这念诵之时,也并非总是安宁,常有种种怪异诡谲的形影前来扰攘,只因他心地端正,念头纯一,那些外魔竟始终无法侵入。

这份殊异的缘法,早在他九岁那年便已显露端倪。

那时他患病五六日,高烧不退,甚至失语。昏沉之际,忽听得门外有人厉声呼唤他的名字:“王琦,我来追汝!”他神智不清,身不由己便随那声音而去。行了约莫五十里地,来到一处官衙府舍,气象森严。堂上官员见了他,大吃一惊:“何以误将这小儿拘来?速速遣返!”旁边却有人道:“凡被召至此地者,按例不可轻易放还,须得担当一桩差使,方可离去。”

那官员沉吟片刻,道:“也罢,有只恶犬合当死期。”便命王琦前去处置。王琦诉说自己年幼,不敢独行。官员便派一使者与他同去。行至中途,使者递给他一枚丸药,状如小球,令他掷击那恶犬家门。王琦依言而行,门开犬出,他将丸药掷去,那犬吞下,顷刻毙命。之后如何返回阳间,记忆已模糊,只知醒来后,病便渐渐好了。

成年后的王琦,持诵更勤,那经文的力量也愈发彰显。

有一回,他的妾侍李氏忽染急症,状似癫狂,胡言乱语,力大无穷,家人皆近身不得。王琦心知有异,非是寻常医药可治。入夜后,他在李氏房中点灯,至诚为她诵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刚念了四五句,异变陡生。

只见灯影摇曳之下,赫然显现出三颗人头虚影,中间那颗,分明是李家不久前死去的婢女!与此同时,卧榻上气息奄奄的李氏,口中忽然发出“噫”的一声怪响,竟自行撑坐起来,双目圆瞪,不能言语,只是伸出手指,疯狂地指向卧室的东、西、上、下各处,神情惊恐,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怖之物。

王琦心下了然,这是邪祟作怪。他立即唤来一名健仆,命其手持长刀,紧随李氏所指之处奋力挥斩。刀刃破空,呼呼作响。如此过了许久,李氏眼中狂乱之色才渐渐消退,长吁一口气,软倒下来,虚弱地看着王琦,唤了一声:“王三郎耶……”(按唐人习惯,以排行相称,显示亲近之意。)

王琦忙问方才所指何物。李氏心有余悸,颤声道:“我见窗户里伸进一个人头,鼻子有数尺长!又看见床前有两个怪物,形似骆驼。再看屋顶,竟全都覆盖着朱红色的帘幕,重重叠叠,压得我透不过气。幸得奴仆挥刀斩劈,那些东西才碎裂消散了。”

王琦知邪气虽暂退,根源未除。他不敢怠慢,继续凝神,将《多心经》完整地诵念了四十九遍。清正的梵音在室内回荡,如春风化雨,涤荡污浊。随着经声,李氏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神智也彻底清明起来,一场来势汹汹的恶疾怪症,就此彻底痊愈。

可见,世间有些障碍,非是血肉之躯所能抗衡。然而,心若纯正,便如点起一盏明灯,光华虽微,却能照破千年暗室。那经文,不只是口中音声,更是心光的显发。当一个人念虑专注到极致,便能汇聚成一股浩然清正之气,外邪不侵,诸难消退。这并非神通怪异,而是心灵本具的力量,只因平日散乱,隐而不显;一旦至诚专注,其力便沛然莫之能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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