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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自俱足 第67章 半生

作者:小咪的衣食父母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10 07:57:33

雪停得干净,连风都似被冻软了些,盘山像被谁用整块银白绸缎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些模糊的轮廓。

酒馆的院墙外,最后几缕碎雪打着旋儿飘落地,檐下那排冰凌晶莹剔透的,倒像串起的水晶,映着刚爬上来的太阳,闪着细碎的光。

刘庆云把最后一碗烧锅子仰头灌进喉咙,酒线像道小火苗,顺着喉管一路烧到胃里,烫得他喉头发紧,眼眶也微微发红。

可这**劲儿没冲散心里的暖,反倒把那股子热乎气烘得更旺了。

弟兄们围着他,巴掌一个接一个落在他肩膀上,力道沉得像打铁,却又带着股子疼人的劲儿,像是给旧犁头淬火,越打越瓷实。

“庆云,好样的!这糊棚的活计,咱盘山就数你最利索!”赵黑手嗓门沙哑,却笑得最响,露出两排沾着酒气的黄牙,他棉袄领口敞着,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土布内衣,棉花絮都露了半截。

老六张木匠蹲在炕沿上,手里捏着根草茎,时不时戳戳炕席缝里的灰,眼睛却亮得很:“四哥,往后咱兄弟八个联手,糊棚、扎纸活、修家具,啥活不能接?”豹子头没说话,只把手里啃剩的猪骨头往桌上一放,又给庆云碗里满上酒,酒液晃着,溅出几滴在粗瓷碗沿上。

那笑声粗粝、敞亮,裹着酒气和雪后的寒气,把屋檐下躲雪的麻雀都惊得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冰凌,掉下来两小截碎冰,落在雪地里没了声响。

庆云抬头时,雪后的太阳已经爬到了半天高,金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金,落在酒馆的灰瓦上,把残雪映得发晃;落在弟兄们紫红的脸膛上,连赵黑手眼角的皱纹里都沾了光;也落在他自己那张被冻疮啃噬得斑驳的脸上。

左脸颊的冻疮裂了道小口子,一抽一抽的疼,可那疼里裹着暖,像冬天里捂在怀里的热土豆,烫手,却让人舍不得丢。

他咧开嘴笑,笑声从胸腔里滚出来,混着酒气,混着雪气,混着满院子的烟火气,顺着敞开的院门飘出去,飘向盘山深处,飘向那些覆着雪的树林和村落。

赵黑手突然脱下棉袄,往庆云怀里一塞。棉袄里面絮的新棉花鼓鼓囊囊的,隔着布面都能摸到软乎乎的弹性,像揣着一团刚晒过太阳的云。

“老四,别跟我客气!这是我家你嫂子熬了三个晚上缝的,拆了咱儿子那件旧被里子,又新絮了三斤好棉花,你摸摸,软和着呢!”赵黑手拍了拍棉袄,棉花发出轻轻的“簌簌”声,“你那件破棉袄?上次见你穿,袖口磨得能透光,棉花硬得像毡片,风一吹还不灌进骨头缝里?赶紧换了!”

新棉袄面是新染的靛蓝,边角还缝着圈黑布,针脚细密得能数清,连针尾的线头都藏得严严实实。

庆云摸着棉袄的布面,指尖先触到棉花的软,又触到针脚的硬,每道针脚都扎得深,透着股子实在劲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肘部的补丁叠着补丁,领口磨得发亮,风一吹,确实能感觉到凉气往怀里钻。

庆云咧着嘴想推回去,眼角的褶子堆得更密了:“大哥,这是嫂子给你做的,我哪能要……”

“瞧不起咱兄弟是不是?”赵黑手眼睛一瞪,嗓门又高了些,伸手把棉袄往庆云怀里又塞了塞,“给你就拿着!咱兄弟八个磕过头、喝过血酒的,你的冷就是我的冷,假假掰掰的干啥?咋的,还得我亲手给你穿上啊?”

弟兄们“哄”地笑开了,老六张木匠笑得直拍炕沿。

庆云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眼里就蓄了泪。不是委屈,是暖的,那股暖意从怀里的棉袄一直漫到心里,把眼眶都浸热了。

“四哥,光有新棉袄可不行。”老六张木匠把手里的草茎一扔,往前凑了凑,眼睛亮得吓人,“咱八个既然结了义,你的事就是咱大伙的事。哥几个商量商量,得给你娶个媳妇,让你也尝尝热炕头的滋味,总不能让你一辈子打光棍!”

“对对对!老六这话在理!”赵黑手和豹子头齐声附和,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往下掉,落在酒碗里,庆云也没在意。

白掌柜从怀里摸出个旱烟袋,一边装烟一边点头:“庆云为人实诚,手又巧,哪个姑娘跟了你都不受罪。我认识盘山的王媒人,嘴甜,会说媒,回头我就去找她!”

庆云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灶火烤过的红柿子,连耳根都透着热。

他搓了搓手,冻疮的裂口被搓得发疼,渗出血丝也没察觉:“别闹,我穷得叮当响,连身囫囵衣裳都没有,哪敢耽误人家闺女……”

“放屁!”白掌柜把旱烟袋往炕沿上一磕,火星子溅了出来,“咱兄弟八个,哪个不是从穷窟窿里爬出来的?先前我开膏药铺,不也穷得揭不开锅?如今咱有手艺、有铺子,还有盘山城这块靠山,还能让四弟你打光棍?这事就这么定了,谁也别拦着!”

给庆云找媳妇,就这么成了八人结义后的第一件大事。

老六张木匠回家时,雪又下了点,落在他的旧棉鞋上,融成小水珠。

他一进门就往炕上盘腿一坐,把媳妇王氏吓了一跳。王氏正给孩子缝棉袄,手里的针线还捏着,就赶紧递过火盆:“咋回来这么晚?脸都冻青了。”

“跟你说个正事。”张木匠把火盆往腿上一放,搓了搓冻僵的手,“咱得给我四哥找个媳妇,你想想,咱家里沾亲带故的闺女,有合适的不?”

王氏停下手里的活,皱着眉想了半天:“咱闺女还小,小姨子早嫁了,表侄女去年也许了人家……哦,对了!你那表妹张义芝,不是前阵子从山东逃回来了吗?现在家也不能回,自己一个人在盘山城里给人缝麻袋,也挺难的,不如……”

张木匠一拍大腿,差点把火盆碰掉:“哎哟!我咋把她忘了!义芝那姑娘,今年二十六,模样周正,脸盘子圆乎乎的,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泉水,性子又软和,还勤快,配四哥,正好!”

表嫂王氏上门那天,张义芝正在灶台前贴玉米面饼子。小破屋的灶台是土垒的,烟筒漏风,屋里飘着淡淡的烟,呛得她直咳嗽。饼子贴在滚烫的锅沿上,金黄的焦边慢慢鼓起来,散着股子粮食的香味。

“义芝啊,跟你说个好亲事。”表嫂手里拎着块花布,笑得满脸褶子,“盘山有名的刘木匠,刘庆云,你知道不?河北过来的,人实在,会糊棚、会扎纸活,会木匠,心眼儿好使,哪样手艺都能挣口饭吃,就是年纪大了点,可人家心细啊!”

义芝手里的锅铲顿了顿,玉米面糊沾在锅沿上。

她想起来了,上个月隔壁老婶子去世,请的纸扎匠就是这个刘庆云。

那天她站在门口看,男人穿件破棉袄,蹲在院里扎纸人,手指翻飞,竹篾在他手里像活了似的,没一会儿就扎出个眉眼清晰的纸人。他扎纸马时更专注,连有人喊他都没听见,直到纸马的尾巴扎好,才抬头擦了擦汗,眼里带着股子认真的劲儿。

“我……我再想想。”义芝把饼子翻了个面,焦香更浓了,可她心里却乱糟糟的。

她怕了,怕再嫁个不好的人家,怕再受那些苦。

可表嫂没走,坐在炕沿上絮絮叨叨:“庆云是个好人,利手利脚的,没啥负担,多好!上次他过来糊棚,还顺便帮我修了烟囱。你跟了他,准不受气。”

义芝低头看着锅里的饼子,金黄的,暖乎乎的,像庆云那天扎纸人时的眼神。她咬了咬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好。”

婚事定在腊月十八,离过年还有十二天。

庆云用攒了半年的钱,去镇上的布店扯了二尺红布,又买了两尺蓝布,找裁缝给义芝做了件新棉袄。红布做面,蓝布做里,针脚是裁缝缝的,却藏着庆云的心思:他让裁缝在棉袄领口缝了朵小小的布花,是义芝喜欢的野雏菊。

义芝也没闲着,她买回来红纸,剪了窗花,贴在纸扎铺的窗棂上。有鸳鸯戏水,有并蒂莲开,还有胖乎乎的娃娃抱着鱼。

剪到最后,她还剪了个小小的纸人,穿着红棉袄,像极了自己,又剪了个穿蓝棉袄的纸人,像庆云,并排贴在最中间的窗户上。

洞房夜,烛火摇曳。义芝坐在炕沿上,红盖头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却遮不住发烫的脸颊。

庆云站在对面,手都在抖,好半天才伸出手,轻轻掀了盖头。红盖头落地,他看着义芝红扑扑的脸,嘴唇动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义芝,往后……往后我疼你,不让你受委屈。”

义芝没说话,只轻轻起身,把脸埋进他怀里。庆云的胸膛硬得像盘山的石头,却暖得像炕上的火盆,隔着棉袄,她都能感觉到他心跳得又快又实。

婚后的日子像初春的大辽河水,平缓,却清澈,透着股子踏实的暖。

庆云话不多,却心细得像绣花针。

义芝有腰疼的毛病,是在山东冻出来的,天一冷就犯,疼得直不起腰。

庆云每晚睡前,都会给她捶背。他的拳头不轻不重,像在给老犁头松土,从腰眼捶到后背,捶得她浑身发麻,却舒服得能眯起眼。

义芝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庆云就找了块沙盘,每天晚上教她写“张义芝”三个字。

他握着她的手,指尖裹着她的指尖,在沙盘里一笔一划地写:“这是‘张’,你看,像个弓;这是‘义’,一点一撇一捺,要写得正;这是‘芝’,草字头,下面是‘之’,像小草一样,有劲儿。”

义芝写得歪歪扭扭,“张”字的弓写得像个圈,“芝”字的草字头歪到了一边,像刚学飞的小麻雀。可庆云从不嫌她笨,还笑着把沙盘推到她面前:“写得比我都好看,我第一次写字,比你还歪呢。”

冬天最冷的时候,义芝的手总冻得发僵,裂着口子,渗着血丝。庆云每次出门回来,都会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

他的怀里总揣着个烤红薯,是从灶里留的炭火里烤的,热乎乎的。红薯的温度混着他的体温,慢慢暖透了义芝的手,也暖透了她的心。

义芝也心疼庆云。他白天要么去糊棚,一站就是一天,腰弯得像虾米;要么去雇主家里做木匠活儿,眼睛熬得通红。她就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玉米面饼子贴得金黄金黄,咬一口喷香;酸菜炖粉条炖得烂烂乎乎,连汤都能喝干净;偶尔买块肉,她就做成肉丸子,给庆云多夹几个,自己却舍不得吃。

她还想学扎纸活,想给庆云搭把手。可她手笨,竹篾在手里总不听使唤,好几次都划破了手指,血珠渗出来,滴在皮纸上。

庆云看到了,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抓过她的手,放在嘴里含着,含糊地说:“别扎了,有我呢,你在家歇着就好。”

第二年春天,大女儿月英出生了。庆云抱着襁褓里的女儿,笑得合不拢嘴,手都不敢用力,怕碰疼了她。

他凑在义芝的耳边,小声说:“咱闺女像你,眼睛亮,皮肤也白,一看就有福。”

义芝靠在炕头,看着他笨拙又欢喜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她这辈子,总算有了个真正的家。

月英的哭声像小猫,细弱却清亮。庆云心疼,就给她扎了个纸走马灯,挂在悠车子上。

走马灯的骨架是细竹篾做的,外面糊着彩纸,纸上画着小蝴蝶、小兔子,还有小花朵。都是他照着月英睡觉时的小模样画的。

风一吹,走马灯转起来,纸蝴蝶像在扑扇翅膀,月英就咯咯地笑,庆云也跟着笑,笑声能飘出老远。

又过了三年,二女儿俊英来了。这丫头出生时哭声响亮,嗓门随了庆云,哭起来能把窗户纸都震得颤。庆云乐坏了,抱着她在铺子里转圈,转得自己都晕了,还笑着说:“咱俊英将来准是个泼辣丫头,没人敢欺负。”

再后来,双胞胎儿子小季和小刚出生了。小刚模样周正,四方大脸像极了庆云,可刚满三个月就得了风寒,那时候盘山的大夫少,药也缺,庆云抱着小刚跑了几十里路去求医,还是没留住。

老人们说,双胞胎留一个不好活,庆云和义芝更宝贝小季了。庆云每次出门,都把小季背在背上,用棉袄裹得严严实实,怕他冻着;义芝喂奶时,总把小季搂得紧紧的,好像一松手他就会走似的。

最小的闺女小军出生时,日子依旧清苦,却热闹得很。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孩子们的哭闹声,庆云的笑声,义芝的嗔怪声,把小屋子塞得满满当当,连风都带着烟火气。

庆云最疼俊英,总说这丫头跟他投缘。俊英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拿着小竹篾瞎比划,把皮纸撕得满地都是,还把他的糨糊抹得满手都是。

庆云从不嫌她捣乱,还蹲下来,手把手教她扎小篮子、小灯笼。

有一次,俊英扎了个纸兔子,耳朵一个长一个短,眼睛贴歪了,嘴还咧着,丑得好笑。

可庆云却把它挂在窗棂上,逢人就指着说:“这是我闺女俊英扎的,好看不?比城里买的都有灵气!”

有人笑话兔子歪歪扭扭,庆云就瞪着眼反驳:“我闺女才五岁,能扎出这样就不错了!你五岁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气得人家扭头就走,他却抱着俊英笑,笑得俊英也跟着咯咯笑。

义芝总说他惯着孩子,庆云却笑着摆手:“闺女就得惯着,将来不受欺负。”

可好日子像纸糊的灯笼,风一吹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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