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董联盟的盟主大帐,与其说是一顶帐篷,不如说是一座临时的宫殿。巨大的牛皮与锦缎拼接而成,由数十根合抱粗的木柱撑起,足以容纳数百人。帐内地上铺着厚重的西域毛毡,踩上去悄无声息,四角立着青铜兽首香炉,升腾的袅袅青烟混杂着皮革、酒肉与男人们身上雄浑的气息,构成了一种属于权力与战争的独特味道。
此刻,大帐之内,泾渭分明。
盟主袁绍高坐于正北主位,身后的屏风上绣着猛虎下山图,他身披金丝滚边的明光铠,腰悬古玉,面带雍容微笑,四世三公的贵气几乎凝为实质。
其下,左右两侧分设长案,各路诸侯按官爵与名望依次落座。右侧为首的是后将军袁术,他几乎是斜躺在坐席上,神情倨傲,不时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左侧为首的,是冀州刺史韩馥,他神色拘谨,显得心事重重。再往下,便是孔伷、刘岱、王匡、张邈、曹操、孙坚……一个个在青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名字,此刻都化作了一个个鲜活的、呼吸着、盘算着的人。
气氛庄重,却又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在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其他人,像是在评估猎物,又像是在警惕天敌。
当李玄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口时,帐内原本的低语声,不约而同地停顿了一瞬。
他依旧是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玄黑劲装,外面罩着一件普通的武士袍,既没有华丽的铠甲,也没有繁复的配饰,与帐内这些非官即贵的诸侯们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他就那么平静地走进来,身后没有跟着大批的亲卫,只有张宁和王武,两人在帐门外便自觉停步,如两尊沉默的门神,肃立于外。
李玄的出现,像是一滴冰水,滴入了这锅看似热烈实则温吞的肉汤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屑,也有深深的忌惮。葫芦谷一战,以两百破数千,救孙坚于危难,早已不是秘密。而那面青面獠牙的恶鬼大旗,更是成了各路诸侯营中私下里谈论最多的怪谈。
主位之上,袁绍的目光在李玄身上停留了片刻,那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轻慢一闪而逝。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为众人引荐,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权威。
“这位,是北平太守公孙瓒,伯珪将军麾下白马义从,天下闻名!”
公孙瓒起身,对着众人一抱拳,神色自矜。
“这位,是长沙太守孙坚,文台将军勇冠三军,江东猛虎,名不虚传!”
孙坚起身,朗声一笑,豪气干云。
袁绍不疾不徐,将帐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一介绍,言语之中,或褒或贬,或亲或疏,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尽显盟主风范。
终于,他的目光落到了李玄身上。
帐内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想听听,这位四世三公的盟主,会如何评价这个搅动风云的年轻人。
袁绍端起面前的酒盏,轻轻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随口一提:
“这位,是义士李玄。”
一句话,仅此而已。
没有提他的战绩,没有提他的兵马,甚至没有用“将军”或是“壮士”之类的称呼,只是一个轻飘飘的“义士”。
这个词,看似褒奖,实则是一种捧杀。它肯定了你的行为,却从根本上否定了你的身份地位。你只是个江湖人,一个偶然做了件好事的普通人,你没有资格,和我们这些朝廷命官、一方诸侯平起平坐。
帐内,一些原本对李玄心怀嫉妒的二三流诸侯,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袁术更是发出了一声清晰可闻的嗤笑,他端起酒杯,对着空气晃了晃,仿佛在说:看,不过如此。
曹操的眼神微微一动,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李玄,想看他会作何反应。是会愤怒,还是会屈辱?
孙坚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为李玄说些什么,但看了看主位上的袁绍,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暗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闷酒。
而坐在最靠近门口位置的刘备,则是向李玄投来了一道温和而又带着几分同情的目光。他自己身为汉室宗亲,尚且因为官职低微,只能屈居末座,自然能体会到这种被身份门第所压制的无奈。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李玄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仿佛没有听出袁绍话语里的轻慢,也没有看到周围那些各色的眼神。他只是平静地对着袁绍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动作从容,不卑不亢。
“盟主谬赞。”
说完,他便等着袁绍的下一步指示。
袁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有如此城府。他原本以为,少年得志,必然心高气傲,稍一打压,便会原形毕露。
他放下了酒杯,随意地抬手,指向了帐内最末端,靠近门口的一个空位。那里,甚至已经脱离了核心的议事圈,通常是留给书记官或是传令兵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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