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65章 杯酒藏心（下）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林满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顾沉他……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去陆离那里喝闷酒？他平日里那么自律克制的一个人……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创意园区门口停下。

林满按照陆离给的门牌号，快步找到了那间灯火通明的画室。

推开那扇略显厚重的木门，浓郁的酒气夹杂着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满一眼就看到了斜倚在沙发上，双目紧闭，眉头紧蹙的顾沉。

他身上的炭灰色大衣已经脱下，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黑色高领衫的领口被他自己扯得有些松垮，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也有些凌乱，俊朗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里还时不时地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林满，你来了。”

陆离看到林满，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这么晚还麻烦你特意跑一趟，我们都陪他喝了点，开不了车。”

而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江焰，在看到林满推门进来的那一刻，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艳，随即是了然。

“陆离，他……他怎么会喝成这样？”

林满快步走到顾沉身边，看着他醉得不省人事的狼狈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与担忧。

她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阿沉？阿沉，醒醒！我们回家了！”

她试图摇晃他的手臂，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将他从沉醉中唤醒。

顾沉似乎在混沌的睡梦中感受到了那熟悉而令他安心的气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条眼缝，眼神涣散迷离，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他只是凭着本能，伸出有力的手臂，一把将林满娇小的身躯揽入怀中，脸颊在她柔软温暖的发间蹭了蹭，像个在外面受尽了委屈、终于找到了依靠的孩子。

“小满……小满……别走……别离开我……对不起……”

他含混不清地呓语，声音沙哑而脆弱，带着浓浓的酒气与深切的绝望，手臂却将她抱得死紧，仿佛生怕她会像泡沫一样突然消失不见。

林满的身体瞬间僵住，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和那句撕心裂肺的“对不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脸颊也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心尖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泛起密密抓麻的疼。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以及那份令人心悸的、近乎绝望的依赖与脆弱。

那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林满敏感的颈间，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绝望的依赖。林满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感觉到颈间传来一片湿热，她轻轻回抱住他，柔声安抚：“我不走，我们回家，好不好？”

一直默不作声的江焰，将这一幕原原本本地尽收眼底，他那双深邃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眼前的女孩，确实生得漂亮。

一张素净的小脸，不施粉黛却难掩精致柔和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清澈如溪水的眼眸，此刻因焦急而微微泛红，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

米白色的羊绒大衣衬得她身形纤细玲珑，浅咖色的围巾温柔地拢着她的颈项，整个人透着一股江南水乡般温婉文静的气质，像一株悄然绽放在喧嚣之外的栀子花，不争不抢，却自有其动人心魄的清雅美丽。

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文静与纯粹，以及看向顾沉时那份发自内心的关切，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与他们这个充斥着利益交换、虚伪算计的世界，犹如清泉与浊流，泾渭分明。

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一向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的顾沉，会为了一个女人醉成这副烂泥模样，甚至在醉梦中都带着那样绝望的依赖与乞求。

陆离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轻叹一声。

他对江焰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走到稍远处的落地窗边，将空间留给这对在谎言与深情中挣扎的恋人。

“现在你该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煎熬了？”

陆离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对好友的心疼。

江焰端起桌上那杯早已醒透的红酒，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璀璨的夜景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洞悉：“情之一字，果然最是磨人。不过，他选的这个，倒是干净剔透，难怪他会栽得这么彻底。”

林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陆离的帮助下，将烂醉如泥、却依旧死死抓着她不放的顾沉扶上了出租车。

一路上，顾沉都像个孩子一样，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她的名字，偶尔夹杂着几句模糊不清的“对不起”、“不要相信他们”、“我只有你”……

她搀扶着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的顾沉，对陆离投去一个感激又带着歉意的眼神：“陆离，今天真的太麻烦你了。我先带他回去了。”

“应该的，路上小心。”

陆离点了点头，帮她拉开出租车的门，又低声叮嘱了几句照顾醉酒之人的注意事项。

两人站在画室门口，看着出租车远去。

江焰摸了摸下巴，语气中带着一丝惯有的戏谑，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啧，我说顾沉这家伙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原来是真陷进去了。这姑娘……确实不一样。”

他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林满离开的方向，带着几分审视后的赞许，“跟咱们以前在各种声色场合见过的那些莺莺燕燕，完全是云泥之别。顾沉这回，眼光毒辣。”

顾沉，分明是无意间闯入了另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一片被晨曦薄雾轻笼的、开满纯白花朵的幽静花园。

他在那片花园里遇见了这个漂亮文静的女子，便如同在无边黑暗中跋涉的旅人骤然望见了月光，一头栽了进去，便再也挪不动步，更别提出声将她唤入自己身后那片荆棘丛生、暗流汹涌的泥沼。

他贪恋着那份不属于他世界的温暖与真实，拼命想抓住这抹干净的、令人心折的漂亮身影，却又深知自己双手早已沾满泥泞，一旦将她拉近，只会玷污了她的洁白与文静。

所以，他宁愿将自己困在这两个世界的夹缝中，独自承受这份撕裂般的痛苦与煎熬，也不愿，更不能，将她拖入自己那个复杂而冰冷的深渊。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喝成这样，这哪里是醉酒，分明是面对着世间至纯至美之物，却因自身处境而无法全然拥有的绝望悲鸣。

这个林满，就是顾沉甘愿饮下的毒药，也是他唯一的解药。

陆离瞥了他一眼，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郑重：“所以，今天看到的事情，听到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江焰立刻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举起三根手指，一脸严肃：“放心，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兄弟的女人，我拎得清。”

他话锋一转，又带上几分兄弟间的埋怨和好奇，“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藏得也太深了！这么个清清白白、能让他动凡心的宝贝疙瘩，居然一声不吭地金屋藏娇，连我们这些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都瞒得死死的！”

陆离点了点头，他相信江焰的为人。

他只是担心，顾沉这样压抑下去，迟早会出事。没有再接话，只是转身走回画室。

他知道，顾沉和林满的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

顾家内部的暗流汹涌，顾建宏与赫达资本的虎视眈眈，姚家那边剪不断理还乱的联姻纠葛，还有顾沉自己心里的那道因欺瞒而产生的沉重枷锁，每一件都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巨大障碍，未来的风雨，只会更多，不会更少。而他能做的，也只是在朋友最需要的时候，尽一份绵薄之力，守住一些不该被泄露的秘密，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支撑罢了。

江焰见他神色凝重，久久不语，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江湖义气：“行了，你也别替他瞎操心那么多了。顾沉那家伙，看着闷不吭声，心里比谁都有数，也比谁都犟。他自己选的人，自己选的路，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自己一步步趟过去。咱们啊，就等着看戏……不对，是等着喝他的喜酒，或者……在他需要的时候，准备好两肋插刀就够了。”

林满不知道顾沉今晚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如此失态，如此痛苦。

他口中那些破碎的、没头没尾的话语，像一个个谜团，让她感到既心疼又困惑。她只能一遍遍地回应他，安抚他，希望能给他一丝丝的慰藉。

出租车在夜色中平稳地行驶着，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如同顾沉此刻混乱而压抑的心绪，在暗夜中闪烁不定，也映照着林满眼底那抹越来越深的不安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