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62章 心役形劳

「光鲜之下，谎言如无形枷锁，将真心层层束缚；名利场中，亲情亦沾染尘埃，暗流涌动不息。」

2月4日，周三，奥星广告。

春节将至，这座城市年味已在街头巷尾悄然弥漫。

红灯笼与各式彩灯点缀着城市的脉络，偶尔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几声早爆的鞭炮，带着些许急不可耐的喜庆。然而，这股轻松的节日氛围，却丝毫未能渗透进奥星广告创意部的办公区域。

尤其是林满的工位，此刻几乎被各种文件、草图和情绪板淹没。

距离“谜霭”小众香水项目的最终提案只剩下最后一个周末，下周一，她将和杨晴姗一起，带着整个团队数周的心血，去面对那位以挑剔和高标准着称的创始人赵珂。

林满觉得自己像一只上满了发条却濒临力竭的陀螺，连轴转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纤细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着鼠标和绘图笔，微微有些僵硬，眼睑下方也挂着两圈无法用遮瑕膏完全掩盖的青黛色。

桌面上，喝了一半的咖啡已经凉透，旁边还散落着几张揉皱了又被重新展开的A4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关键词和灵感片段。

“林满，这是最新调整过的预算表，你看一下。”同组的一个李姐走过来，将一份文件递给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赵总那边刚刚又发邮件来，强调了h5互动页面的用户体验流畅度，让我们务必在最终提案前再优化一遍细节。”

林满接过文件，指尖有些发凉。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混沌的思绪清明一些：“好的，我马上看。h5那边，我让技术部的同事配合再走几遍流程，确保万无一失。”

走出办公室的杨晴姗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红血丝，微微蹙眉：“林满，你这几天几乎是住在公司了，要注意身体。这个项目虽然重要，但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林满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带着几分执拗：“晴姗姐，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独立负责这么重要的品牌整体创意，我想做到最好。而且，赵总的要求确实很高，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马虎。”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到电脑屏幕上那精美却也复杂无比的提案ppt上。每一页的视觉呈现，每一个文字的斟酌，都倾注了她无数的心血。她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谜霭”这个品牌在她手中逐渐清晰、丰满起来的轮廓。

“谜霭”，如其名，带着一种神秘而朦胧的美感。赵珂希望它不仅仅是一款香氛，更是一种情绪的载体，一种生活态度的表达。林满为了抓住这种感觉，几乎将自己沉浸在了各种与气味、情绪、记忆相关的艺术作品和哲学思考中。

她提出的“气味情书”概念虽然得到了赵珂的初步认可，但在视觉呈现和互动体验的细节上，赵珂的要求近乎苛刻。这几天，林满和团队成员几乎是逐帧逐字地打磨着方案。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顾沉发来的消息，依旧是那句简短却让她心安的叮嘱：“按时吃饭，别太累。”

林满看着屏幕，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这几天，顾沉说公司有个重要产品要紧急上线，需要连续加班，不能回家。虽然听起来有些突然，但林满并未多想，只当是互联网行业的常态。

她回复：“知道啦，你也是，别熬太晚。这个项目马上就要收尾了，等我忙完这阵，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然而，林满并不知道，此刻的顾沉，并非在源辉互联那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而是坐在父亲安排的宾利，司机正驱车驶向位于市郊的姚家老宅。

夜色渐浓，姚家的老宅灯火辉煌，一派喜庆祥和。

这是一场顾家与姚家精心筹备的家宴。

顾沉坐在红木雕花圆桌旁，身上是合体的定制西装，将他衬托得愈发挺拔矜贵。右手无意识的摸着自己左手无名指处，那个地方已经把戒指褪去。他神色平静地听着长辈们的寒暄与谈笑，偶尔颔首回应，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疲惫。

三天前，父亲顾云深一个电话将他召回，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坚决：“允宁回来了，姚董事长特意安排了家宴，你必须出席。”

姚允宁，姚氏集团的长女，那个从小便与他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名义上的“未婚妻”。

顾沉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坐在对面的姚允宁。

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白色连衣裙，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妆容精致得体，眉眼间带着几分海归精英特有的自信与干练。与记忆中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文静内向的小姑娘相比，已然是脱胎换骨。

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眸望过来，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礼貌而疏离的浅笑。

顾沉心中了然，看来这位姚大小姐，也并非甘愿被家族摆布之人。

席间的气氛在长辈们的刻意营造下，显得一团和气。顾云深与姚董事长，也就是姚允宁的父亲姚远华相谈甚欢，话题从国际经济形势聊到国内新兴产业，仿佛多年的至交好友。

姚思宁的母亲李婉琴，也就是姚家姚远华的续弦，则显得尤为热情。她不停地给顾沉布菜，言语间满是对顾沉的夸赞和对两家“亲事”的期盼。

“阿沉啊，你和我们允宁，那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李婉琴笑得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允宁这次回来，也是时候把你们的婚事提上日程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但终身大事，还是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给你们把把关。”

顾沉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平静：“姚太太言重了。我和允宁多年未见，对彼此的近况都还不甚了解，谈婚论嫁，为时尚早。”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感。

李婉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姚远华适时地开口打圆场：“阿沉说得也有道理。年轻人嘛，先多了解了解，培养培养感情。允宁，你刚回来，这几年这座城市的变化还有些陌生吧？改天让阿沉带你去外面转转，你们年轻人多聊聊。”

姚允宁放下手中的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笑容得体：“好的，父亲。我也正想和顾沉哥聊聊这些年在国外的见闻。”

她看向顾沉，眼神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坐在姚允宁身旁的姚思宁，此刻穿着一身粉色的淑女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妆容清淡，显得格外楚楚可怜。她一直安静地低头吃饭，偶尔抬眸看一眼顾沉，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痴迷与失落。听到父亲的安排，她的指尖微微收紧，随即又松开，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顾沉不想拂了长辈的面子，便点了点头。

饭后，李婉琴果然又笑着提起：“允宁啊，你带阿沉去咱们家后花园走走吧。那几株腊梅开得正好，你们年轻人赏赏花，聊聊天，多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姚思宁一眼。

姚思宁立刻会意，乖巧地站起身：“姐姐，顾沉哥，我陪你们一起去吧？我正好也想去看看腊梅呢。”

李婉琴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去做什么电灯泡？让你姐姐和顾沉哥单独聊聊。你啊，就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姚思宁脸上露出一丝委屈，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哦，好吧。”她低头时，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

顾沉与姚允宁并肩走出宴会厅，来到姚家雅致清幽的后花园。

二月的夜晚，空气中带着一丝沁骨的寒意。月色如水，洒在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之间，给这座占地颇广的中式园林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几株腊梅在寒风中傲然挺立，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两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缓缓走着，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顾沉，”还是姚允宁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清冷而平静，没有丝毫面对“未婚夫”该有的羞涩或期盼，“我这次回来，除了处理一些家族事务，主要目的是为了申请国外的博士学位。更重要的，是彻底解决我们之间这桩名存实亡的婚约。”

顾沉的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看她。月光下，姚允宁的侧脸线条优美而坚定，眼神中没有丝毫女儿家的娇羞或不舍，反而充满了理智与果决。

“我以为，你会更……委婉一些。”顾沉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姚允宁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委婉？在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顾沉，你我都是有自己追求的人，没必要被这种商业联姻的戏码捆绑。我这次回来，已经做好了和我父亲摊牌的准备。”

“博士申请，哪个方向的？”顾沉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

“人工智能在金融风控领域的应用。”姚允宁说道，“我已经拿到了几所大学的初步意向，目前正在准备最终的面试和材料。如果顺利，大概春节过后就能确定下来。”

顾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与赞赏。他没想到，姚允宁竟然会有如此魄力和远见。“所以，你并不打算履行这份所谓的婚约。”

姚允宁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表情认真：“顾沉，你我都很清楚，这份婚约不过是家族利益的捆绑。我对你，从来都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半分男女之爱。我想，你对我也是如此。”

顾沉迎上她的目光，坦然道：“你说得对。”

姚允宁的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诚的笑意，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那就好。我希望，等我拿到博士录取通知后，能正式向我父亲提出解除婚约。在此之前，可能还需要你配合我，暂时稳住他。”

“没问题。”顾沉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并不希望被一段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束缚。”

“那就多谢了。”姚允宁伸出手，“其实，我一直很佩服你。能在顾家那样的环境里，还坚持创立自己的科技公司，人在国内，公司在国外还能做得风生水起，很了不起。”

顾沉与她轻轻一握，随即松开：“怕顾家插手，所以一直在国外。”顾沉有点佩服这个曾经的小姑娘：“你也不差。姚董事长有你这样的女儿，是他的福气。”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多年的战友，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默契。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便默契地转身往回走。寒风吹过，卷起几片飘零的梅瓣，落在他们的肩头。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假山后的一处隐蔽角落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举着手机，镜头悄悄地对准了他们。

姚思宁调整着手机的角度，屏幕上，顾沉和姚允宁并肩而立，月光下，男才女貌，的确般配。她刻意选择了一些容易引人遐想的角度——比如姚允宁抬头与顾沉说话时，顾沉微微低头倾听，两人距离颇近，仿佛在低语缠绵；又比如一阵风吹过，姚允宁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衫，顾沉绅士地侧身挡了一下风，从某个角度看去，倒像是将她半拥入怀。

姚思宁的唇角勾起一抹混合着嫉妒与迷恋的复杂笑意。她飞快地按下了拍摄键，将这些“亲昵”的瞬间一一记录下来。

为什么是姐姐？为什么不是自己？

顾沉哥那样优秀的人，只有像姐姐这样耀眼的女人才能配得上吗？姚思宁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看着照片里姐姐自信从容的模样，以及顾沉偶尔投向姐姐的、在她看来带着温和的眼神，心中既是羡慕又是强烈的不甘。

她也要变得像姐姐一样，甚至比姐姐更出色，让顾沉哥的目光，也能这样落在自己身上。

……

与此同时，奥星广告的办公室灯火依旧通明。

林满终于完成了ppt的最后一处修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伸了个懒腰，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咔”声。抬眼看向窗外，夜色早已深沉如墨。

她看了一眼手机，没有顾沉新的消息。想必他还在忙碌。

这三天，虽然联系不多，但顾沉每天早中晚都会雷打不动地发来几条简讯，提醒她吃饭，叮嘱她休息，字里行间都是她熟悉的霸道与温柔。

林满将脸颊贴在微凉的玻璃窗上，感受着城市的夜。心中既有项目即将完成的轻松，也有一丝对顾沉的牵挂。

她拿起手机，给顾沉发了一条微信：“我忙完啦，准备回家了。你那边怎么样？顺利吗？”

消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应。

林满微微蹙眉，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随即又释然，他一定是在关键时刻，不方便看手机。

她收拾好东西，锁好办公室的门，独自一人走进空旷的电梯。电梯镜面清晰地映出她疲惫却依旧清丽的脸庞，无名指上的那枚素圈戒指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一道无声的守护。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没有了顾沉温暖的怀抱和低沉的嗓音，一切都显得有些过分安静。林满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把自己扔进了柔软的大床。

她抱着顾沉的枕头，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谜霭”的提案细节，一会儿又闪过顾沉专注工作的样子。

她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回复。

她有些失落地放下手机，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明天还要早起去公司做最后的冲刺，必须养足精神。

……

顾家老宅。

家宴早已结束，宾客也已散去。

顾沉回到自己在家中的卧室，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干净整洁，却也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冰冷。

他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扯开领带，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

尼古丁的微苦气息在肺腑间弥漫开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今晚的这场家宴，不过是走个过场。姚允宁的清醒与理智，在他的意料之中，也让他松了口气。至少，他们之间可以达成共识，不必上演那些豪门联姻的狗血戏码。

只是，一想到自己对林满的隐瞒，顾沉的心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他不想对她说谎，每一个字都不想。

可是，顾家的水太深，姚家也并非善地。他不能将她卷入这些复杂的漩涡之中。他只想让她安安稳稳地做她喜欢的设计，过她想要的简单生活。

他拿出手机，看到了林满一个多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我忙完啦，准备回家了。你那边怎么样？顺利吗？”

顾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屏幕上她的头像，那是一个她自己画的q版小人，笑容灿烂。他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她疲惫却依旧亮晶晶的眼眸。

他编辑了一条信息：“刚结束，一切顺利。你早点休息，别等我。爱你。”

发送成功后，他抬头看向窗外深沉的夜空，重重地吐出一口烟雾。

这三天，只是一个开始。父亲的态度很明确，姚家的意图也很明显。

这场联姻，恐怕不会轻易善了。

而姚思宁……顾沉的眼眸微微眯起，那个看似无害的女孩，总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能感觉到她投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一种过分的炙热和探究，让他本能地警惕。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姚思宁发来的好友申请。

顾沉的眉头蹙得更紧，直接选择了忽略。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姚思宁，正坐在自己房间的梳妆台前，将手机里那些“精心挑选”的照片一张张仔细地翻看。月光下的顾沉英俊挺拔，姚允宁自信优雅，两人并肩而立，的确如同一幅精美的画卷。

她的指尖轻柔地触碰着屏幕上顾沉的脸庞，眼神迷离，带着一丝近乎病态的痴迷与占有欲。然后，她的目光转向姚允宁，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嫉妒与模仿的渴望。

姐姐的每一个姿态，每一个眼神，在她看来都充满了吸引顾沉哥的魔力。

她将这些照片小心翼翼地保存在一个加密的相册里，像是珍藏着什么秘密的宝藏。这些影像，是她对姐姐生活的一种扭曲的窥探与向往，也是她对自己未来与顾沉并肩而立的病态幻想。

她甚至对着镜子，下意识地模仿着照片里姚允宁不经意间拢头发的姿态，或是微微侧头浅笑的模样，仿佛只要模仿得足够像，就能拥有姐姐所拥有的一切，包括——顾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