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平庸与无恙

深夜两点。

林念州合上病历夹，指尖有些发凉。结束一台抢救，那条归于平直的监测曲线，像一道无法抹除的刻痕，烙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这种无力感，他早已习惯，却永远无法麻木。

脱下白袍，换上便服。重症监护室的门在他身后悄然合上。

走进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像往常一样，从冰柜里拿出一盒速食便当。微波炉的一声，是一天中最安稳的时刻。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咀嚼着食物。窗外刚下过雨，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晕开，像一滩无人问津的、破碎的梦。

店里循环播放着一首歌，毫无防备地缠住了他的听觉神经。

“……总觉有预期，会掉入我的眼里……”

预期。

他恍惚了一下。

有过预期。在八岁那年，那个叫袁州的男孩，悄然种下的。

他残破的世界，本是一幅有裂痕的画，而她的出现，恰好填满了那道最显眼的缝隙。

曾以为陪她找回丢失的皮球，就能陪她走完人生的暮色。

可惜，他终究只是林念州——这件用平庸与原罪织成的灰雨衣，羞于为她那样明媚的晴天，留下一片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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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有余地，止恻隐的心，弥望你……”

疯狂的结尾，发生在一个夏天。当她通红的眼睛对着他，对着自己嘶吼。

他收起了自己所有不合时宜的恻隐。未来的约定，都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再也找不回来了。

漫长，无声的凝望。

隔着高中斑驳的围墙，隔着大学汹涌的人潮，隔着父亲葬礼上那片压抑的黑色伞海。他一次次看见她单薄颤抖的肩，却连递上一件外衣的资格，都早已失去。

从那时起，他开始拼命，攒着人生的热情。将它们一点一滴积攒起来，为上天眷顾遇见时，或许……能为她撑起一片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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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用暗淡，盖你璀璨的伤……”

她的伤，因另一场盛大的爱而起，璀璨而夺目。

他从死神手里抢回了那个男人，从放逐边缘捡起她的“璀璨”。

用自己的黯淡、沉默、甚至有些平庸的底色，去轻轻覆盖住那些伤口。

让她在面对那些灼目的伤口时，不至于被灼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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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给我纹个理想……”

很多年前，那个男人说出“你只能是她弟弟”时，他心里被烫出的那个洞。这些年，它不曾愈合，也不再疼痛。

在那里，成了一个念想，一个标记。

这层玻璃，是他亲手筑起的。

起初是为了不再伤害，后来，是为了守护。

他比谁都清楚，有些距离一旦跨越，便会坍塌成灾难。

医院的花园里，他默许了。

默许了“弟弟”这个失真的身份，将真实的自己，永久地流放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接受了现状，并且会一直接受下去。

他的爱，很早就放下了声音。不再是年少时那场歇斯底里的质问，也不是欲言又止的挣扎。

没有兵荒马乱，而是驯化成近乎于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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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空留白，提醒我在遗忘……”

去英国进修的通知书，早就静静地躺在邮箱里。

没有确认。

远赴英国，用距离提醒自己遗忘。遗忘她掌心的温度，遗忘她含泪的双眼，遗忘她曾是他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停止在午夜梦回时，渲染她眼底的滚烫；停止去回想，她曾在我背上短暂的依靠。

所有“如果当初”的念头，都是一个个不成的愿望。等它们在心里泛滥成灾，就该落荒离场了。

只是偶尔，在这样的深夜，那些早已被压制下去的痛，还是会像藤蔓一样，不请自来地疯长。

店里的歌还在循环，像一场永不结束的告别。

林念州吃完最后一口饭，将饭盒扔进垃圾桶。拿出手机，拇指在那封邮件的“确认发送”上空，悬停了漫长的几秒。

终究。

还是轻轻按了下去。

他藏了十九年的爱，用尽自己的平庸，换她人生的璀璨。

最浪漫，莫过于，你此后，别来无恙。

这，就是他为她谱写的，唯一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