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227章 浮华危局

「通往宏伟蓝图，每一步都踩在浮华的陷阱之上。」

八月底的上海，暑气未消。

晚风吹在身上，依然带着几分燥热和暑湿。

周五，晚七点。

车停在陆离工作室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巷口。

老洋房改造的店，入口是扇低调的柚木门，内里却藏着一座玲珑庭院。

今晚，只为那一锅名满全城的麻辣小龙虾，整个私厨都被他们几个包了下来。

赴约的路上，林满的心跳始终有些失序，起因是那场意外的“窘境”。

一向低调的林满，有些担心陆离会把这事当成趣闻，在朋友们的哄笑声中摆上台面。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庭院的木门虚掩着，桂花的香气混着食物的烟火气，从门缝中暖暖地溢出。

顾沉站在那扇门的光影里。他安静地站着，看到她，眼眸里瞬间漫开一层柔和的笑意，走上前长臂一伸，就将她揽进了怀里。

“怎么不进去？”她仰头问，声音比想象中要紧。

“等你。”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缱绻至深。

两个字，轻易就让她纷乱的心绪有了片刻安定，可迈进去的脚步还是有些许迟疑。

顾沉一眼便洞穿了她的迟疑。没松开揽着她腰的手，反而稍稍收紧，俯下身来，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放心，陆离嘴严。”

顿了顿，看着她眼中还未散尽的忐忑，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更何况，我肖想你的事情，不算秘密。”

那些所谓的“尴尬”，刹那消解，重构成蛮横的宣告——那不是你的糗事，而是我为你失控的证明。

而这份失控，我从不打算对人隐瞒。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林满怔怔地看着他，几秒后，心底那些莫须有的担忧都化作了丝丝缕缕的甜。

她抬手，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顾沉顺势收拢，与她十指相扣，一同走了进去。

里间，气氛一如既往的融洽热烈。

江焰正指挥着服务员准备上菜，温执杭和周靳言在低声聊着什么，陆离像是失忆了一般，绝口不提那日之事，只顾着插科打诨。

沈苏苏见到林满，立刻迎了上来。

顾沉对林满递了个“我先过去”的眼神，便放开她，走向了男人堆里，把空间留给闺蜜间的私话。

“满崽！我想死你了！”沈苏苏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林满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语带调侃：“是吗？确定满脑子想的不是周律？”

“才不是！”沈苏苏火速的否定。

“得了吧，你都好久没给我发微信了。”林满眼带笑意，故意揭穿她的小心思。

“哪有，才两个星期！”

“嗯，你没有。”林满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顺着她的话说。

沈苏苏佯怒地捏了捏林满的胳膊：“少说我，你也是个见色忘义的女人。”

“我承认。”林满坦然领下这个“罪名”，也不躲，由着她捏。

笑闹过后，气氛稍稍沉静。

沈苏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关切：“彻底原谅他了？”

林满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那个正从容交谈的男人身上，眼底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她轻轻“嗯”了一声。

“世纪大和解呀！”沈苏苏松了口气，真心为她高兴，但随即又压低声音，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担忧，“不过……你不怕他重蹈覆覆辙？”

林满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顾沉，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不会了。”

“这么相信他？”沈苏苏有些意外。

林满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沈苏苏关切的目光上，像望向自己的内心世界，唇角漾开笃定的笑意：

“是相信我自己。”

沈苏苏愣住了，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深意。

她相信的，是自己能敏锐感知他爱意的能力。

在于他记得她所有无心的喜好；在于他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在于他愿意在她面前，卸下所有防备，露出最柔软脆弱的一面。

她更相信的，是自己在他这份深爱之中，所获得的回应与成长。

他的爱，好像是从一开始就给了她一片更广阔的天空，任她翱翔。

他欣赏她的独立，尊重她的决定，支持她的野心。

他会在她向前冲时，为她守好最稳固的后方；也会在她疲惫时，提供一个可以毫无顾忌停靠的港湾。

这些从未改变过的爱，让她变得更完整，也更清醒。

所以，她相信自己此刻的选择，相信自己拥有与这个男人并肩，抵御未来一切风雨的能力与资格。

这是她无畏的底气。

“菜齐了，快来！”不远处，江焰喊道。

话音刚落，顾沉的目光便穿越人群，精准地找到了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她温柔地笑了笑。

林满也回以一笑，在那道目光的牵引下，走向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席间，没有了外界的纷扰与窥探，在这方私密的天地里，餐桌上两人的甜蜜变得肆无忌惮。

席间的种种，便是她这份笃信最温柔的证明。

那些早已融入本能的细节，是她所有安全感的来源，也是她此刻，敢于全然交付的信任。

——

八月二十一日，周一。

上午九点半，距离每周的例行董事会还有三十分钟。

利娜和周序然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最新的业务报告。

“林董，”利娜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干练，“上周，新并入的生物技术团队已完成首轮整合。另外，这是‘溯源’实验室关于**SeraNide-max?**第一阶段的优化数据，进程比预期的要快。”

林满颔首，指尖划过报告上冰冷的纸张，目光却越过它，精准地投向周序然：“实验室的真实进度如何？”

她口中的“真实”，指的自然是那个绝密的项目——在【衍新】实验室中，正在秘密进行2.0迭代的chronos-Gene?。

周序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张向来冷静的技术专家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兴奋：“非常理想。我们根据您之前提供的几个新思路，对分子结构进行了两次微调，最新的实验数据显示，其活性和稳定性又提升了近三个百分点。如果能保持这个进度，最多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能正式进入临床前最终测试阶段。”

这个消息，是这片沉闷空气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林满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弛。

就在这时，利娜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对了，林董，秘书室那边有风声，说今天的董事会上，董事长今天可能会正式宣布启动【东方美谷】项目。体量大，启动后必是集团未来几年的头等大事。我们……是否需要提前准备？”

“东方美谷？”林满的眉头，下意识地轻轻一蹙。

她对这个项目有所耳闻。

一个由政府牵头，计划在近郊打造的超级产业园区，是足以影响整个业界格局的战略级棋子。

顾氏集团若是能完全拿下主导权，其意义不言而喻。

——

另一间奢华的办公室里，姚思宁正烦躁地来回踱步。

办公桌上，十几份供应商报价单被红笔划上了粗暴的叉，散落一地，如同她此刻被碾碎的自尊。

距离那场让她沦为笑柄的“赌约”，已过去整整一周。

这一周，她动用了姚家的所有关系，疯了一样去寻找那家能将原料成本降低**15%**的“神仙供应商”。

然而，顾氏集团现有的供应链体系，是经过数十年优化的最优解，壁垒森严，固若金汤。那些供应商眼中或敷衍、或轻慢的眼神，让她彻底认清了现实。

顾氏集团现有的供应链体系，是经过了数十年优化筛选的最优解，壁垒森严，固若金汤。

不甘心。

凭什么那个女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掌控一切的模样？

姚思宁走出办公室，快步走向顾建宏的办公室。

——

上午十点整，顾氏集团顶层董事会议室。

沉闷压抑的空气，一如既往。

会议的前半段，波澜不惊，都是些关于各业务板块近期业绩的常规汇报。

就在众人以为今天的会议即将以这样一种枯燥的模式结束时，主位上的顾建宏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郑重与期许，缓缓开口：

“常规议题到此为止。接下来，要讨论的是关乎集团未来十年战略的头等大事——【东方美谷】项目。”

话音落地，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林满。

在座的都是人精，谁不清楚【东方美谷】作为集团在生物技术领域最重要的一步棋，从立项之初就由林满的前任团队跟进，如今她接手，这块含金量最高的蛋糕理所当然是她的。

而且林满在尽可能的人力调度下，是可以把项目完成得非常好。

做好，是一个给顾沉收回集团的其中支点。

然而，顾建宏接下来的话，却让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东方美谷】项目意义非凡，事关重大。经过我和几位核心董事的慎重考虑，”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姚思宁，带着不加掩饰的扶持，“我提议，由姚思宁董事来主导这个项目。”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顾建宏抬手，压下了那片窃窃私语，继续说道：“姚董事不仅是我们生物板块的唯二董事之一，更具有独特的、国际化的视野。让她来负责，我相信能为项目带来全新的活力。”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偏袒。

这已经不是在商议，而是在通知。

话音刚落，早已准备好的姚思宁便从她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她走到会议室的中央，径直打开了她的ppt，那上面华丽的辞藻和渲染图，与林满团队之前提交的、严谨务实的技术方案形成了鲜明的、讽刺的对比。

“各位，”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煽动性，“一个革命性的项目，就需要革命性的思维！”

“各位，”她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谦卑，反而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极具感染力的煽动性，“我知道，将这个项目交给我，或许不合常规。但是，一个革命性的项目，就需要革命性的思维！”

她没有谈任何关于技术、关于供应链、关于风险控制的枯燥细节，而是描绘了一幅追求短期轰动效应的华丽蓝图，将林满团队数月的心血，贬低得一文不值。

“……我知道，如果按照林董一贯‘稳健’的思路，这个项目或许三五年后能看到成果。但是，恕我直言，”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刻薄，

“在这个时代，‘稳健’就是‘平庸’！‘按部就班’就是‘错失良机’！”

她将那早已磨锋利的“矛头”，精准地对准了那个始终沉默的林满。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无比微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二人之间游移，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容。

姚思宁当着所有人的面，全盘否定了林满过去的工作方式和价值。

她甚至没有给林满任何开口的机会，就预设了一个“畏手畏脚”的罪名，安在了她的头上。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无比微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二人之间游移，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容。

面对这场由丈夫搭台、妻子唱戏，堪称“指着鼻子羞辱”的夺权大戏，林满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

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姚思宁的“表演”结束。

几位董事见风使舵的阿谀奉承过后，林满终于缓缓开口，那声音平静温和，却字字清晰，瞬间扼住了场内的所有喧嚣。

“姚董的激情，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她顿了顿，环视全场，最终将目光落在顾建宏身上，语气谦逊却坚定：

“我们会将生物板块的行政资源，全部向姚董倾斜，全力做好辅助工作。确保【东方美谷】项目，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完美的方式，按姚董的蓝图，呈现在世人面前。”

会议结束，林满面无表情地走出会议室。

——

夜色渐深。

浴室的门被拉开，顾沉擦着湿漉漉的短发从浴室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陷在沙发角落里的林满。

她曲起膝盖抱着双臂，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眼神没有焦点，周身都笼罩着一股显而易见的郁闷气息。

顾沉的动作顿了顿，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沙发的下陷让林满的思绪回笼。

“怎么了？”他放柔了声音，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谁欺负你了？”

林满转过头，没说话，只是伸开手臂，将脸埋进了他带着温热湿气的怀里。

半晌，才传来她闷闷的声音：“没有，让我抱抱。”

顾沉失笑，任由她抱着，另一只手却作势去拿茶几上的手机：“你不说，我现在就打电话问周序然。”

“不要！”林满立刻抬起头，伸手按住他的手，又羞又恼，“好像我多没用一样。”

“那你从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顾沉的目光温和而通透，早已看穿了一切。

防线被他一句话戳破，林满终于不再掩饰。

她靠回他怀里，声音低了下去：“【东方美谷】……你叔叔在董事会上，直接安排给姚思宁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专业角度的惋惜：“那个项目，原本是整合序伦和FL-paris现有技术的最佳机会……就这么给了她，太浪费了。”

顾沉安静地听着，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没有立刻附和，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chronos-Gene?项目，你放了多少核心人力？”

林满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回答：“核心骨干与辅助研究员，共计八十二人。都是你之前信得过的实验人员。”

这是她从序伦“接手”过来的可以信得过的。

顾沉“嗯”了一声，声线沉稳清晰：“小满，我相信这个项目交给你，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可……”

他话未说完，林满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自己接了下去，声音里带着几分颓然：“......可我的科研人员，根本不够支撑两个庞大的项目同时并行。好吧，我知道了。”

“不是，”顾沉揉了揉她的头发，打断了她的自我否定，语气里满是心疼，“是因为你身上的压力，已经太大了。”

这句话，瞬间击中了林满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声音里是些许哽咽：

“我只是......想快点帮你摆脱他们，帮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不差这一时。”顾沉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慢慢来。”

怀里的人却轻轻摇了摇头，那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久了，都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顾沉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那个项目，其实我根本不想让你去碰。”

“为什么？”

顾沉没有多言，转身拿出笔记本电脑，解锁并打开了一个名为“天枢”的系统界面，同时调出一份加密报告。

“这份报告是我之前调查的，【东方美谷】的地块有产权争议，可能涉及了官员贪污，顾建宏或许也有参与。”

林满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有证据吗？”

“没有。”顾沉操作着电脑，展示着系统的推演模型，“但这几天，我在反复推演这个项目，目前的经济风险，结论都是不建议执行。”

屏幕上，无数条数据流交织成一张复杂的大网，而网的中心，是一个猩红的、代表着“高危”的警告标识。

“所以，别着急。”顾沉合上电脑。

为今晚所有的纷扰画上了句号。

他俯身，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卧室。

昏黄的床头灯下，光影柔和。

林满被他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所有的纷乱思绪，都在这方寸之地，都被他沉稳的心跳与温柔的安抚。

“顾沉。”她在昏暗中，轻声唤他。

“嗯。”他应着，替她掖好了被角。

“你会一直在吗？”

顾沉的动作停住。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眼眸里揉碎了比夜色更温柔的宇宙。

“傻瓜，”他低笑，然后郑重地回答，“会。”

一个吻，轻如蝶翼，重如承诺，印在了林满的额心。

“别胡思乱想。”

“好。”林满意识被睡意抽离时，她听到顾沉在她耳边，用一种无比郑重的声音说：“你在，就是我最大的底气。”

她的梦里，是满园的栀子。

在月光下，静静盛开。

那是他亲手为她种下的一片，永不凋零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