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221章 棋盘之上

「在我的棋盘上，你甚至算不上一枚棋子。」

7月31日，晴，顾氏集团总部

七月的最后一天，热浪是这座城市唯一的统治者。盛夏的空气被灼烧到扭曲，蝉鸣声嘶力竭，像一曲浮躁且不终结的交响。

柏油马路被炙烤得微微扭曲，汽车空调外机排出的气流，让日光下的生灵，都蒸得蔫头耷脑，无精打采。

顶层，董事长办公室。昂贵的雪松香薰也压不住那股凝固，属于权力巅峰的窒息感。

林满推门而入时，顾建宏正背对着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只紫砂貔貅。那只神兽只进不出，一如它的主人。

“董事长。”林满的声音平静无波。

就在十分钟前，利娜面色凝重地向她报告：姚思宁以“董事长夫人”的身份，试图绕过流程，直接向【溯源】实验室索要SeraNide-max?项目的核心数据，被周序然以“权限不足”为由当面回绝后，竟在研发区大发雷霆，指责周序然“不把董事长放在眼里”，严重影响了团队士气。

一个行走的“风险敞口”，已经开始威胁到核心资产的安全。

“来了。”顾建宏转过身，语气平淡地发问：

“听说，思宁今天在你的板块里，受了点委屈？”抬眼，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也熟悉一周了，有没有适合她管理岗位？”

林满心中了然，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董事长，我正要跟您商讨这件事。”

“哦？”顾建宏终于露出了些许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她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计划书，轻轻推到顾建宏面前。

封面上，烫金大字醒目——《顾氏集团生物技术板块·企业社会责任（cSR）及品牌形象战略规划》。

“董事长，我正要跟您汇报。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夫人是一位被严重低估的战略性人才。”

“哦？”顾建宏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摆出一个审视的姿态，“继续说。”

“她不适合被琐碎的运营细节束缚。”林满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最专业的战略顾问，“生物技术领域，技术是骨，但品牌与人心是肉。我们需要一个形象、气质、身份都无可挑剔的灵魂人物，去搭建我们与社会沟通的桥梁。一个能让顾氏的科技，展现出‘温度’与‘善意’的代言人。”

她顿了顿，抛出了那个为姚思宁量身打造的、华丽的枷锁。

“我的提议是，任命姚董为我们生物板块的‘首席品牌官兼社会责任总监’，全面负责我们所有对外的品牌推广、公益合作及媒体关系。”

顾建宏没有立刻去看计划书。

“首席品牌官？”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林董，你这份计划，是在为我的一项重要资产，做风险对冲啊。”

在他眼里，姚思宁从来不是妻子，而是他撬动姚氏集团那4%股权的战略杠杆。

林满心中一凛，笑容不变：“董事长，权力分两种。一种是对内的管理权，一种是对外的影响力。夫人的既是顾家的女主人，又是姚氏的掌上明珠，夫人的身份，决定了她在品牌形象上，有任何高管都无法比拟的‘溢价能力’。”

“试想一下，由夫人代表我们，与主流媒体的创始人们喝下午茶，在国际慈善晚宴上发表演说……她为我们带来的品牌美誉度和无形资产，是任何财务报表都无法完全衡量的。”

顾建宏翻开了计划书。

许久，他合上，却没有立刻表态。摘下眼镜用绒布缓缓擦拭着，声音幽幽传来：“这个职位，把她的价值捧得很高，也把她从核心业务里，做了一次漂亮的‘资产剥离’。林满，你这一手玩得很漂亮。”

林满垂下眼帘，姿态谦恭：“专业的人，应该在专业的战场。我们各司其职，才是对公司整体投资回报率（RoI）最大的负责。”

顾建宏戴上眼镜，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女人。她的野心和手段，都包裹在最专业的商业逻辑之下，像一份条款完美的、却暗藏杀机的对赌协议。

林满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敲在顾建宏最在意的点上——面子、声望，以及一种凌驾于纯粹商业利益之上的、属于豪门世家的社会地位。

更重要的是，她将姚思宁的“董事长夫人”身份，从一个可能引起内部猜忌的“尴尬”，巧妙地包装成了一项独一无二的“战略资源”。

顾建宏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计划书，上面甚至已经罗列出了未来一个季度可以参与的数个顶级慈善活动、行业峰会，以及可以接洽的媒体名单。

一切都显得那么光鲜亮丽，前景无限。

他沉默着，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许久，顾建宏合上了计划书。摘下眼镜，脸上露出了俯瞰棋盘的笑容。

“好一个‘各司其职’。”他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你要记住……”

他抬起头，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她身份的价值，必须持续体现在报表上。如果这项资产出了问题，你的KpI，也会很难看。”

“我明白。”林满微微躬身，转身的瞬间掌心已是一片冰凉。

一场交易。

顾建宏看穿了一切，但他同意了，因为这个方案，能让他手中的“资产”在不贬值的前提下，停止制造内耗，并产生正面效益。

他批准的，是一次近乎完美的资本运作。

当天下午，任命邮件下发。

姚思宁对背后的一切毫不知情，欣喜若狂地投入到了她的新角色中，甚至拿着发言稿来向林满“示威”。

任命通知的措辞极尽华丽，不仅正式任命姚思宁为“首席品牌官兼社会责任总监”，更给予了她“集团副总裁级”的待遇，并注明“直接向执行董事林满及董事长办公室双线汇报”。

这封邮件，在板块内部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首席品牌官？这么高的职位？”

“听起来好厉害，这是要重点打造我们板块的品牌了吗？”

“董事长夫人一进来就当高管，看来林董压力不小啊。”

利娜看着这封邮件，聪慧的她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但又说不出来。

她走到林满办公室，轻声问道：

“林董，那……姚董后续的工作，具体要怎么交接？”

林满正在签署一份关于实验室设备采购的文件，头也没抬地说道：

“你把之前市场部做的所有关于品牌形象的ppt都整理一份给她，另外，把下个月在海城举办的‘国际儿童希望基金慈善晚宴’的邀请函和流程发过去。告诉她，这是她上任后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务必办得漂亮，还有这段时间接到的所有邀请函和商业宴请都给她，包括之后的。”

利娜瞬间噤声，明白其中道理。

这些工作，听起来无比光鲜亮丽，需要频繁地抛头露面，需要穿梭于名流酒会，需要面对无数的闪光灯和赞美。

这对于渴望证明自己、又享受成为焦点的姚思宁来说，简直是正中下怀，是她梦寐以求的舞台。

但实际上，这些工作就像一道无形华丽的隔离墙，精准地建立了起来。

将姚思宁与研发、生产、销售、财务这四大企业命脉，彻底隔绝开来。

之后，她将忙于挑选晚宴的礼服，而不是审阅核心项目的研发预算；周旋于名媛贵妇之间，而不是参与关键的供应链谈判；看到无数份关于慈善的感谢信，却永远拿不到一张真正的财务报表和关键的客户数据。

林满成功地为她量身打造了一座金色的围城。

姚思宁，从此成了一个有名无实、负责务虚的“花瓶高管”。

一只华丽的“囚鸟”。

……

姚思宁的办公室被安排在林满的斜对面，视野极佳，极尽奢华。

当她看到那份正式的任命邮件，和利娜随后送来的一大叠关于品牌战略和慈善晚宴的资料时，脸上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虚荣的狂喜攫住了她。

首席品牌官！

这个头衔让她感到一阵虚荣的眩晕。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穿着高定礼服，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成为所有商业杂志追逐的封面人物，成为人人称羡的、既有美貌又有事业的顾氏女主人。

甚至没有去深究这个职位，背后的实际权力，便兴致勃勃地投入到了对晚宴礼服和珠宝的挑选之中。

在她看来，林满的这次安排，是一种“识时务”的低头，是对她背后靠山的一种变相臣服。

香水味先于人声，抵达了林满的办公桌。

姚思宁踩着胜利的节拍，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自信而张扬。她一身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每一寸布料都在宣告着她的春风得意。

“林董。”她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指尖却并未立刻离开，仿佛在展示那镶着碎钻的美甲。

林满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那行复杂的分子式上移开，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

“晚宴的发言稿，”姚思宁的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建宏让我拿来，给您……走个形式。”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像羽毛般搔刮着空气，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意味。

林满伸手拿起那份文件，却没有翻开。她只是用指腹摩挲着微凉的纸张，目光落在姚思宁那张精致却难掩炫耀的脸上。

办公室里极静，只剩下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

姚思宁的笑容开始变得有些勉强。她原以为会看到一丝不甘、一抹嫉妒，或者至少是强作镇定的伪装。

但什么都没有。

林满的眼神，澄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专注。

她的眼神仿佛在审视一件尚未完工的、略显粗糙的作品。

“我相信你的专业判断。”

她将那份未曾打开的文件，缓缓推了回去，动作精准而优雅。

“术业有专攻。品牌形象是你所负责的，”林满的目光扫过姚思宁，然后轻轻拍了拍自己面前那份厚厚的技术报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而我要负责的在这里。”

那一瞬间，姚思宁感觉一道无形的墙壁，在她和林满之间轰然升起。墙的这边，是她的华服、珠宝与名利场；墙的那边，是林满的世界——那些她看不懂的符号，和她无法企及的领域。

“我们各司其职，”林满补上最后一句话，为这场交锋画上句点，“才是对公司最大的负责。”

姚思宁想再刺探几句，可看着林满那副全然投入，不容打扰的专注模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她只能讪讪地笑了笑：“那……那好，林董您先忙。”

姚思宁感觉喉咙发干。她准备了一肚子的炫耀和试探，此刻却像打在了一团棉花里，所有的力道都被吸收得无影无踪。她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反驳的借口，否则就会显得自己既不专业，又很无理。

“那……那好，林董您先忙。”她几乎是仓皇地挤出这句话，转身离开。

关上门的那一刻，姚思宁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寒意。但很快将这种感觉归咎于林满的故作清高，轻蔑地想：一个只配埋首故纸堆的技术疯子，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办公室内。

林满在她离开后，目光清冷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她垂下眼帘，刚刚还盛着“鼓励与信任”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沉寂的深海。

良久。

唇角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带着冰冷的嘲弄。

愧疚？

为谁？为那只刚刚被关进笼子，还在得意洋洋梳理羽毛的漂亮鸟儿吗？

林满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脚下，城市的车流汇成一片流动的岩浆，璀璨，却没有一丝温度。

窗玻璃上，映出林满模糊而清冷的轮廓。

一次近乎完美的人事安排，用最小的代价，化解了一个巨大的内部隐患，将一个“眼线”变成了一个无害的“花瓶”，还顺便为公司博取了未来的“品牌美誉”。

姚思宁大概会觉得，我林满，是一个冷血无情、嫉妒心强的女人。一个曾经用手段攀上顾沉的人，如今又在职场上用阴谋诡计给她穿小鞋的恶毒角色。

林满目光穿透玻璃，望向远处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那些大楼的窗户，在阳光反射出晶光，像无数双冷漠窥探的眼睛。

姚思宁选择成为敌人。

——那就必须被清除。

不是我主动走上这座角斗场的。

是四年前发来的那几张照片，再利用和顾建宏的婚姻关系，像一颗钉子一样，强行楔入顾氏，楔入我的团队，楔入顾沉“交”给她团队，将私人恩怨带到了本该纯粹的职场。

把这里当作的取悦男人的名利场，把公司的项目当做她争风吃醋的筹码。

她不懂。

她用那双只看得到名牌与珠宝的眼睛，也不屑于懂。

这里凝聚着无数研发人员的心血，承载着顾沉摆脱家族桎梏的希望，也寄托着我……想要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全部努力。

而姚思宁，那个被宠坏的孩子，正挥舞着名为“董事长夫人”的巨锤，要来砸碎这一切！砸碎我们精心建造的玻璃房子！

她不在乎碎片会扎伤谁，她只想要听到那悦耳的破碎声！

如果不算计，难道要等着她把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吗？

等着她用那浅薄无知的虚荣，去羞辱真正做事的同事吗？！

等着她把那些真正做事的同事，当成她巩固地位的仆人来使唤？！

等着她利用顾建宏的授权，将这一切搅成一笔烂账，最后让我跪在废墟上替她收拾残局吗？！

林满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

在这片钢铁丛林里，规则只有一条

任何试图污染我领地、伤害我羽翼下的人、威胁我终极目标的……

都必须被清除。

顾建宏在算计，姚思宁在破坏。既然身处局中，人人皆是对手。退让，换不来和平，只会让自己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我的算计，是防线。

我的“恶”，是为了阻止更大的“恶”发生。

如果，这能换来项目的平稳；

如果，这能保护团队的安宁；

如果，这能为我和顾沉的未来，扫清一颗最碍事的棋子……

林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时，仿佛连同心底最后一点犹豫也一同驱散。

她看着玻璃中那个面无表情，眼神决绝的自己受了自己的加冕。

林满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是上次露营时她偷拍的顾沉在钓鱼的侧脸，背景是镜面的湖水和干净的天空。看着照片里那个人清冷的眉眼，林满心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

收起手机，转身打开了电脑里层层加密的文件夹——“赫达资本·关联交易·嫌疑目标筛选”。

姚思宁是顾建宏用来锁定姚氏集团那块版图的“活抵押品”，顺便被扔到自己阵营里，试探深浅的“压力测试”罢了。

而林满，刚刚完成了一次成功的“风险隔离”。

在这座名为“都市”的钢铁丛林里，想要活下去，并且活得好。

有时，你必须比你的敌人，更懂得如何亮出自己的爪牙。

接下来，就是在这张巨大的资本棋盘上，与真正的对手，正式对弈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