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35章 裂缝同光

「真正的亲密，是彼此的裂缝坦陈在同一束光下。」

阳台的风吹散了林满脑中最后一丝混沌，也带来了不得不面对的清明。

“他是谁？”林念州先开了口。

“男朋友。”

林满回答得很直接，没有留任何余地。

林念州的肩膀垮了下去，却仍不甘心地追问：“我还有机会吗？”

听到这句话，林满没有笑，也没有愤怒。

只是觉得疲惫，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力感。

林满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看着远方。

“你说呢？”

“林念州，别忘了，你姓林。”

听到林满这句话，林念州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林满的目光悠远，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以前，他带着我和妈妈出门，总会叫上你们母子。他总说周阿姨一个人带小念州辛苦，让我多照顾你，多陪你，那个时候……你是我的好朋友。”

她的声音里，没有恨意，只有一种深切的、无法回头的遗憾。

“可是后来呢？周琴嫁给了他，强迫我妈跟他离婚。”

“林满，我妈是我妈，我是我！”

林念州急切地辩解。

“对不起。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我可以去说服她，让她再也不来打扰你.....”

“我看得出你还是关心我的！她对你做的那些……我可以替她道歉，我.......”

“停。”

林满转过头，第一次正视着他的眼睛，眼神里是她从未有过的认真和沉重。

“你不用解释，也不要道歉，这些我都听了太多遍了。你每一次的道歉，都在提醒我，我的家是怎么散的。”

“林念州，我不恨你，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都只是孩子。”

“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机会’这两个字。”

她的话很平静，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人绝望。

“给你机会，就意味着我必须原谅周琴，原谅她的行为和那段过去。”

“那段过去，我永远，都过不去。”

说完，林念州站在原地，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最后碎裂成一片空洞的灰白。

林满没有再看他那张瞬间失去所有光彩的脸，转身，拉开玻璃门。

那扇门后，有顾沉的身影，有她人生新的坐标。

在她转身的瞬间，手腕却被身后的人轻轻拉住了。

力道不大，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祈求，不再是昨夜那般固执的钳制。

林满的脚步顿住了，没有回头。

客厅里，顾沉一直若有若无地关注着阳台的动向。

林念州的手再次触碰到林满手腕的那一刻，顾沉随即起身，不疾不徐地推开了阳台的玻璃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林念州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最终，他只是看着林满的背影，用一种近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沙哑的声音说：

“我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那些汹涌的不甘与酸涩全部压回胸腔深处。

“我会……照顾好爸的。我妈那边，我也会好好说。”

这是林念州的妥协，也是他最后的体面。

说完，他松开手，那片被攥得微红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他掌心最后一点不舍的温度。

然后，头也不回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玄关传来开门又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个沉重的句点，彻底结束了这段错误的序章。

八月的气温将阳台与室内清晰地切割成两个世界，从一个世界跨入另一个，只需要一秒，却像是经历了一次艰难的泅渡。

时针已经跑到十一点了。

玄关那扇门“咔哒”一声合上，将林念州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屋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才重新开始流动。

林念州带走的，是长达数年的纠葛与执念；留下的，却是这间公寓里一种更加微妙、更加紧绷的寂静。

林满从阳台走回客厅，那一步的距离，像是跨越了一整个沉重的雨季。

空气中那股紧绷对峙的微妙张力瞬间散去，余下的，是更加沉重而黏稠的沉默。

阳台门关上，八月的热风再也吹不进来，只剩下属于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织，缠绕。

林满没有坐下，只是站在沙发旁，双臂无意识地环抱在胸前，这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

她的目光终于从门口收回，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如定海神针般的男人身上。

顾沉正走向吧台准备为她倒一杯温水，察觉到她的注视，动作微顿。

她目光里，没有刚刚面对林念州时的决绝与疲惫，而是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带着控诉火苗的火焰。

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在所有外敌退散后，找到了堤坝的缺口，汹涌而出。

“你这十多天，去哪了？”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发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

顾沉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被她打断。

“我都以为你不回来了。”

她说着，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一圈，

“十几天，就只有几天前那一条报平安的微信，冷冰冰的几个字，还是前几天才发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我给你打电话，不接，不接就算了，也不拒绝。你要干什么。”

“我真的生气了。”

“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很害怕。”

“你要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直接说，不要给我玩消失。”

话音落下，滚烫的、不讲道理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愤怒的堤坝一旦开了第一道口子，决堤便成了必然。

她越说越想哭，那些独自一人面对周琴时的恐惧，等待他消息时的焦灼，以及昨夜濒临崩溃时的无助，此刻尽数化作了咸涩的泪水。

积攒了快半个多月的恐慌、委屈与不安，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堵住了她的喉咙。

所有情绪在此刻找到了突破口，凝结成一层湿润的水汽，迅速模糊了她的视线。

顾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放下水杯，绕过茶几，大步走到她面前。

昨夜，在她醉得不省人事时，他帮她换下那身沾了酒气的衣服，就已经看见了，她裸露的大腿外侧上那片刺眼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

青紫交错的底色上，还带着几道清晰的擦伤，绝不是简单的磕碰能造成的。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将这个浑身都在轻颤的人紧紧揽入怀中。

这个拥抱，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我错了。”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带着浓重的歉意。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随即，那强撑的怒火便如同被这声道歉浇熄的火焰，只剩下呛人的、滚烫的烟。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家里出了点事，” 顾沉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失控的情绪，“爷爷……去世了。走得很突然，我没来得及跟你说太多。怕你……担心。”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

林满所有的哭声和抽噎，都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啊？”

林满怔怔地看着他眼眸里那些来不及掩饰的哀恸与疲惫，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她刚刚……都在做些什么？

她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却只顾着宣泄自己的委屈。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淹没了她。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将脸埋回他温暖的胸膛，双臂收紧，用力地抱着他，闷闷地，带着浓重的鼻音，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我没事。”

顾沉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阳台上那番对话，顾沉听出了七七八八。

他轻轻放开她一些，目光直接落在了她的小腿上，那片青紫色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眉头紧紧蹙起，声音也冷了下去：

“你腿上的伤怎么弄的？别告诉我是不小心撞的，这种程度的淤青，上面还有擦伤。”

被他这样直接地注视着伤口，林满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他牢牢地固定在怀里。

她避无可避，只得低声说：“……林念州的妈妈弄的。”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出口，她将那些深埋心底的、从不轻易示人的伤疤，一点点揭开给他看。

“我爸在我十五岁那年就丢下我和我妈了。林念州的妈妈，也就是周琴……前段时间，因为我爸出了点意外，周琴想问我要钱给他治疗，这个就是她前几天找我要钱时弄的。”

说完，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嘲，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坦诚。

“怎么样？我的原生家庭是不是很糟糕？”

她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悉数呈现在他面前。

顾沉没有回答。他伸出手，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拂过她腿上的伤痕，动作轻柔怜惜。

然后，他抬眸，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彼此彼此。”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分量。它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一种站在同一片泥沼里的，深刻的共情。

他将她重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紧。

“需要我去解决吗？”

“我已经解决了。” 林满的声音在他怀里显得有些瓮声瓮气，“他们……应该不会再来纠缠我了。”

客厅里再次陷入安静，但这一次，空气中流动的是一种温柔的、相互舔舐伤口的暖意。

片刻后，顾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语气平淡地开口，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他喜欢你。”

语气不是疑问，是陈述。

“谁？” 林满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念州。”

林满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他从小就跟在我后面，我们本来是好朋友。可是，他妈妈的存在，让我们没办法再继续做朋友。”

她仰起头，看着顾沉线条分明的下颌线，试图解释：“他只是看不清自己的情感。或许是觉得亏欠，也或许只是同情，想弥补点什么。”

顾沉却不为所动，只是低头看着她，重复了一遍：

“不，他就是喜欢你。”

林满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写满“主权宣示”的英俊脸庞，忽然就笑了。

之前所有的阴霾，仿佛都在他这份带着醋意的笃定中烟消云散。

她伸出手指， 戳了戳他的胸口。

林满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心底的阴霾也散去了大半。

“喂，这种醋你也吃呀？” 仰着脸，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他就一小屁孩。你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