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213章 妻子棋子

「相知是历尽千帆，终与你殊途同归。」

maison privée。

包间里，那场席卷了所有人情绪的风暴，终于随着窗外渐歇的雨声，缓缓归于沉寂。

外面的瓢泼的大雨，也渐渐显出了疲态。

雨声不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化作了细密绵长的沙沙声，敲打着露台的玻璃窗。

陆离不知何时，已悄然将室内的灯光拧得愈发昏暖。

先前那支低沉回旋，撩拨心弦的爵士乐，也被替换成了一曲德彪西的《月光》。

温执杭则默默地为大家重新添上了热茶，那袅袅升起的白雾，带着茶香将这片空间轻轻包裹。

时间被这片静谧拉扯得绵长而柔软。

林满捧着一杯姜茶，靠在顾沉怀里，只是微微仰起头，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清亮得惊人，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赫达资本？” 林满轻声问。

顾沉将她更紧地圈进怀里，温热的手掌贴着她微颤的后背，一下一下，用自己的心跳作为节拍，缓慢而有力地安抚着她。

他的神情平静且冰冷，像是在陈述一段与己无关的历史。

“你还记得吗？”

“刚住进公寓时，我离开过一段时间，爷爷去世那段时间。”

林满的心一颤，点了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林念州和周琴那几日过来找过她。

顾沉的目光沉入一片幽暗的回忆：“这家公司的路数很脏，专门挑那些表面风光、但内部已经出了问题的大集团下手。”

“爷爷刚过世，是顾家最乱的时候，顾建宏和赫达资本联手。一边砸钱做空股价，一边拿着捏造的黑料，挨个去威胁我父亲身边的董事。”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最后，逼着我父亲……把手里的权，都交了出去。”

没有激烈的控诉，只有最冷静的陈述。

想起那时候他们那段过往，他轻描淡写的“家里有事”背后，竟是这样一场不见硝烟的权力倾覆。

他当时是多孤立无援。

“所以……所以你那时候……”她喉咙发紧，后面的话被汹涌而上的酸楚堵住，再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

这三个字，跨越了四年的光阴，姗姗来迟。不是为他的计划，而是那场残忍的放手道歉。

林满环在他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想用尽全力去拥抱那个孤独无助的顾沉。

“可是，”林满带着困惑，“顾建宏想对付序伦，他可以找到无数种方法，无数个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对他来说，你是一颗最‘完美’的棋子。”

顾沉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金属划过冰面的冷意，“我虽然放弃了继承权，但在他眼里，包括跟着他的那几个长辈，我在顾家的位置始终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加上序伦这几年的发展。”

“他觊觎序伦的技术和市场，想将它整个收归到他控制的范围，作为他推动顾氏转型的第一块基石。只有做成了这件事，他才能在家族和集团里，真正坐稳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位置，做到高枕无忧。”

陆离便拧紧了眉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可他不能明抢，序伦是你一手创办的，股权清晰，发展势头迅猛。强行收回你的，不仅程序上走不通，更会引起家族元老、董事会甚至整个市场的剧烈反弹。顾建宏不敢冒这个险。”

陆离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所以，他需要一个‘借口’，一个‘代理人’。一个……履历光鲜、能力出众，在行业内有足够声望，能够名正言顺地去‘整合’序伦的人。”

“对。”顾沉的目光沉了下来，“小满带着FLoREScENcE paris回国。独立品牌创始人，履历无可挑剔，能力有目共睹。更重要的……”

顾沉的话在这里停住，目光落在林满的脸上，眼神里是一丝自嘲与苦涩。

“……更重要的是，你回国后，第一时间向序伦递出了合作，被我截断，公开拒绝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诧异。

周靳言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剖开了所有迷雾的核心：“所以，在他们看来，你们两个是商业上的死对头，是对立面。”

他继续推演，语速极快，逻辑清晰得可怕：“他们一边暗中调查林满，确认没有问题；一边又抛出让林满进入集团的橄榄枝。这是一石二鸟的毒计！既能利用林满去打压和收购序伦，又能把FLoREScENcE paris这匹‘野马’牢牢拴在集团里。”

“淦！”江焰气得低吼，“阿沉，你这个二叔比我爹的那几个情人的手段都阴险！”

真相血淋淋地铺陈开来。

林满所有的“背叛”，所有的“攻击”，在他眼里，非但不是伤害，反而成了他计划中最完美的一环。

“当他让小满主导去收购序伦的生物技术板块时，一切就该开始了。”

顾沉看向她，眼底翻涌着一丝狠戾的笑意，与无尽的温柔交织在一起。

“序伦从创立之初，就从未真正摆脱过他们的监视。顾建宏在公司安插了不止一只眼睛。我做的任何决策，任何技术突破，都会在第一时间传到他耳朵里。”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林满冰凉的脸颊，“你进董事会，是所有的意料之外，他想把你变成掣肘我的新工具。”

“于是，我将计就计。”

顾沉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我顺着他的意，放任你带着FLoREScENcE paris的资本与资源，在商业上对我步步紧逼。我在董事会上节节败退，我让序伦看上去岌岌可危。”

“恰恰需要这个机会，”

顾沉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只有彻底摆脱集团的监视，才能让‘天枢’系统真正的研发与升级，才能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摆上明面，全速推进。”

这些话，劈开了林满心中所有的迷雾。

所有她曾经以为的伤害与决裂，在这一刻，都被重新串联、定义。

原来，他们从未站在对立面。

他们一直，都在同一场战争里，只是她在明，而他在暗。

顾沉低下头，目光与她交汇，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小满，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任何事。你走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了最正确的道路上。相反……”

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痛楚与歉疚。

“……是我，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

她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更往顾沉怀里抱得更近了些。

那里，是她唯一的、坚实的依靠。

良久的沉默后。

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寂静。他往后靠在沙发上，揉了揉发紧的眉心，语气里带着一丝埋怨：

“阿沉，你这……玩得也太大了。你怎么连我们几个都瞒着？江焰差点就去找他爹了，我这边也准备豁出脸去求我家老头子动用关系了。都以为你真被逼到绝路了。”

顾沉抬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眼神里是罕见的坦诚与歉意：

“我了解我二叔，他疑心重，做事滴水不漏。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你们的反应才会越真实，小满的处境才会越安全，我所做的一切，才能看起来越顺理成章。”

顾沉的这句话，让林满瞬间想起了什么。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惊惶：“那……那之前一直跟踪我的人……我今天来找你，被他们发现，会不会……会不会有影响？”

“放心，不会了。”

顾沉安抚地拍着她的背，眼神变得无比温柔，“我已经让陈阳去处理干净了。从今天起，不会再有了。”

“这也太离谱了吧！”

一直处在震惊中没能完全消化信息的沈苏苏，回过神来，小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怕，“生意场上的事情，怎么还搞跟踪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周靳言不动声色地，将沈苏苏揽入怀中：“对于顾家这种盘根错节的家族而言，利益链深不见底，对任何一个试图踏入他们核心圈子的‘外来者’，进行掘地三尺的背景调查，都只是最基本的常规操作。”

温执杭也缓缓开口，声音温润，却仿佛带着寒气：“大家大族的算计，从来不止于明面上的商业竞争。那些阴影里的勾当，从军火到药品，从洗钱到操控舆论，任何能够巩固他们商业版图、清除异己的手段，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碰。”

沈苏苏下意识地抓紧了周靳言的衣袖，声音都在发颤：“他……他们怎么……”

江焰冷哼一声：“怎么敢？为了钱和权，那帮老头什么事做不出来！”

陆离接上江焰的话头，靠向沙发懒洋洋地一摊手，扯出看透一切的笑意：“因为他们要的，从来不只是‘了解’，而是‘掌控’。任何一点能被攥在手里的黑料，都是未来拴住一个人的锁链。”

随即，陆离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几位发小，语气变得更加玩味：

“说白了，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温家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我们几家都差不多。”

“就说江焰吧，他家比阿沉家热闹多了。”

他目光一斜，眼睛精准地锁定在江焰身上，下巴轻佻地朝那边一扬，“听说你爸老当益壮，最近又给你添了好几个弟弟妹妹？这是准备在家里组个足球队，让你当队长？”

江焰烦躁地陷进沙发里，低吼道：

“滚！老子才不管他生几个，只要别来管我就行。”

周靳言冷静地补充了一句：“需要打遗产官司，记得提前预约我的时间。亲友团内部预约，八折优惠。”

“嘿，你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商机。”

江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随即又把矛头指向陆离，“少说我，你家那点破事儿能好到哪里去？我可等着看，你爹什么时候杀到你的画室，把你那些宝贝疙瘩画全砸了，压你回去继承家业。”

“touché（说得好）。”

陆离夸张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那大概是每个艺术家都无法逃脱的终极诅咒。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得像只狐狸，“至少继承家业，我的画就能卖得更贵了，不是吗？”

一片笑闹声中。

温执杭端起茶杯，温和地开了口：“听你们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我的烦恼好单调。”

众人齐齐看向他。

温执杭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笑了笑，“我想见我爸妈，还得先敲开医院院长办公室的门，提前预约，却只能约到他们的手术间隙。知足吧。”

这番话，让包间内刚刚回暖的空气里，多了一丝哭笑不得的温馨。

那些看似光鲜的身份背后，原来都藏着各自的围城。

......

窗外那场倾覆的瓢泼大雨，终于停歇。

湿漉漉的玻璃幕墙上，倒映着外滩那片被洗刷得愈发璀璨的、迷离的灯火。

包间里，一片劫后余生的笑闹声。

江焰和陆离还在为“谁的家事更像一地鸡毛”而斗嘴，周靳言不时抛出一两句冷幽默，引得沈苏苏笑倒在他怀里。

这温暖而真实的喧嚣，将林满紧紧包裹。

她安静地窝在顾沉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来之不易，令人安心的气息。

那些以玩笑方式说出口的“真心话”——关于家族、关于责任、关于那些无法挣脱的宿命，却在她心底反复回响。

她悄悄抬眼，细细描摹着他的侧脸。

这个男人，平日里强大得仿佛无所不能，她今天彻底的窥见，那份从容背后，究竟扛着怎样沉重的世界。

那一刻，心疼毫无征兆地漫上来，压过了爱意，压过了一切。

顾沉敏锐感受到了怀中人儿情绪的微妙变化。

在陆离夸张的笑声中，他微微低下头，将唇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形成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私密的世界。

“在想什么？”

她仰起脸，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面有她看得懂的、隐藏的疲惫。

林满声音很轻，却砸在了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我在想，你一个人扛着这些，是不是很累。”

这句话，击中了顾沉。

良久，他低头问：“想回家吗？”

林满的睫毛轻轻抖动，她轻声问：“回公寓吗？”

这个问句里，藏着对安全感的最终确认。

顾沉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真正松弛。

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不然呢？”他低声笑道，像变戏法一样，将她所有的疑虑都揉碎在了掌心**，**“放心，现在很安全。”

林满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带着浓浓的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去哪，我就去哪。”

这句话，是一句承诺，也是她的全部归属。

顾沉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一个字，万语千言。

这旁若无人的亲昵，终究还是被捕捉到了。

陆离反应过来，他碰了碰身旁江焰的胳膊，顺道给温执杭递过去一个“该撤了”的眼神。

周靳言在沈苏苏身边，声音放得极轻：“苏苏，走吧。”

顾沉也揽着林满，走出了包间。

门被轻轻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