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207章 局中序章

「他为她加冕，为她献上最后的祭礼。」

顾建宏的婚礼喧嚣散尽，但无形的罗网才刚刚收紧。

顾氏集团这座千亿企业之内，无数双眼睛正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丝异常，都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婚礼后的第三天，利娜在汇报完工作后，神情凝重地留下，将一份密封的文件袋，放在了林满的桌上。

“林董，”她压低了声音，将文件袋往前推了推。

“顾氏内部委托了Kroll（克罗尔），对您进行背景调查，这是卢卡先生动用私人关系，在报告递交前，冒险截下来的一份副本。”

利娜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后怕：“他说，您必须先过目。”

林满的指尖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知道了。”

门被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人。

她没有立刻拆开，而是静坐了片刻。

这样的背调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董事会里有人在盯着她。

林满意识到，顾氏集团这潭深水之下，潜藏着真正的猎手。董事会动用Kroll（克罗尔）做人事背调，就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时准备撕开她的伪装。

虽然她早已和卢卡备好了应对方案，确保她的履历无懈可击。但她也清楚，有些过往并非绝对能遮蔽，深挖还是可以被发现的。

她撕开封口，抽出纸张。

报告做得天衣无缝。她的履历被梳理得无懈可击，足以应对任何盘问，让董事会里最苛刻多疑的元老都挑不出半点瑕疵。

然而，目光扫过其中一段经历时，林满的呼吸停滞了——她在“奥星广告”的那几年。他们四年的秘密婚姻，被重塑为“独立实验室的市场研究课题”与“消费心理学应用分析报告”。

每一个字都那么专业，专业到让她这个亲历者感到陌生。

她想起无数个深夜，顾沉坐在她身边，借着一盏台灯的光，帮她梳理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将它们变成严谨的方案。

那些如今被冠以“研究课题”的项目，都渗透着他的心血。

这绝不是卢卡的手笔。

卢卡能为她在商业战场上披荆斩棘，却绝无可能触碰她最私密的过去。

只有一个男人，会亲手将自己存在的痕迹，从她的生命里连根拔起，再用他们共同的过往，为她铸就一份没有他的“曾经”。

林满的指尖在那份报告上轻轻抚过。

她拿起手机，指尖悬在顾沉“【G.】”的名字上方。

片刻，决然地滑向卢卡。

“Luc,” 她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调，“cest lui, nest-ce pas? (是他，对不对？)”

电话那头，卢卡长叹一声，默认了。

“Lin，我就知道你会打来。他到巴黎找我，是在你拿下云栖谷之后，专程为你的事。”

“他当时用了一个很有趣的中文词，叫……‘羊入虎口’。他说，不能让你一个人，赤手空拳地走进狼群。”

卢卡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感慨，

“他还见了我们的导师……我看得出，他……真的很爱你。”

“merci, Luc.” (谢谢你，Luc。) 林满没再多问，挂断了电话。

林满缓缓闭上眼睛。

原来顾沉早就料到了这一步。

在她踏入顾氏之前，在她成为众矢之的之前，他早已为她铺平了脚下最崎岖、也最危险的一段路。

那一刻，她只想不顾一切地逃回他身边，像个逃兵，躲进那个为她挡下全世界风雨的怀抱。

只要他不推开她，她愿意永远永远都在他身边。

可是。

回不去了。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露台上夜风中他那句“再不够狠，你就被踢出局了”在耳边回响。那是他交付的信任，是他无声的恳求。

她缓缓睁开眼，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利娜，通知市场战略部，实行最终方案。”

他为她清扫了过往的荆棘，她便要为他，踏平未来的刀山。

这场最后的“围剿”，不再做任何表面功夫。

林满的安排的每一步都清晰、冷酷、残忍。

“活水计划”的最终阶段，不再有任何迂回。目标直指序伦生物部的技术骨干。

她开出的条件野蛮且直接：三倍薪资、顾氏期权、核心职位，乃至子女学位与配偶工作。

这是一场毫无道理可讲的“金元攻势”。

短短三周，序伦科技的生物技术板块，超过十五名核心技术骨干递交辞呈，多个正在进行中的关键项目，因为核心人员的流失而被迫中断，整个研发体系，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落地窗外是上海白日里喧嚣的城景。

窗内，林满的滑动着触控板，屏幕上是猎头公司提交的最终名单。

露台上他的低语穿过记忆而来——“你该说得更狠一点。”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移动光标，在“批准”的选项上点击。屏幕的幽光映着她没有血色的脸。

上午十点，法务部主管的视频会议准时弹出。

对方汇报着对SeraNide-max?衍生专利的诉讼进展，冰冷的法律条款变成了武器。

林满静静听着，脑中闪过顾沉为这项专利熬过的通宵，和他攻克难关后眼底的笑意。

“继续施压，”她打断对方，“把声势造到最大，让资本层的恐慌拉到最大。”

会议结束后，她亲自撰写了几篇唱衰序伦科技文章的核心论点，连同一些精准的“内部数据”一起，通过匿名渠道递交给相熟的财经媒体。

文章的标题是《神话褪色：序伦科技的困局》。

这篇文章，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资本市场早已积蓄的不安情绪。

墙倒众人推。

曾经的科技帝国，序伦科技被切割掉一半，在瞬息万变的资本暴风中摇摇欲坠。

一鲸落万物生。

序伦科技生物技术板块股价持续下跌，多个合作方终止协议，市场份额被以FL-paris为首的竞争对手疯狂蚕食……

而林满，则在这场“胜利”的喧嚣中，被推上了资本神坛。董事会的质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权威。

财经头条将“商业女王”、“铁娘子”的头衔加冕于她。

夜深人静，她独自坐在办公室。

屏幕上，充斥着全是对顾沉“盛极而衰”、“创新乏力”、“江郎才尽”质疑与唱衰的分析报道。

她亲手将他推上了这个公开的刑场，用他曾为她铸就的铠甲，刺穿了他的心脏。

每一篇赞美她的文章，都像是宣读他罪状的判词。

她亲手为他戴上了荆棘的王冠，却也亲手，将他推上了最公开、最残忍的刑场。

六月底的上海，黄梅天如期而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黏腻而潮湿的水汽，天空像是被一块拧不干的湿抹布笼罩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资本的猎场上，所有人都以为序伦科技已是笼中困兽。顾建宏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该用怎样一个“仁慈”的价格，去肢解这头昔日巨兽的残骸。

一则公告，如同一枚无声的鱼雷，划破了这潭死水。

【序伦科技将于明日上午十点，在西王大厦总部，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

一瞬间，所有的镜头、资本、与揣测，都对准了同一个焦点——顾沉。

在资本圈看来，这早已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竞争，更像是顾氏家族内部，一场迟到了数年的，权力格局的最终洗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点：顾沉，这个当年从顾氏出走的‘太子爷’，步步将军抽车，堵死了所有后路之后，究竟会如何收场。是会愤怒反击？还是会……引咎辞职？

翌日，西王大厦八十二层。

发布会的地址在了序伦科技大会议室。

会议室外，空气像是被抽成了真空，压抑而沉闷。

室内，闪光灯的海洋却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每一次亮起，都像一道道冰冷的闪电，试图劈开这场世纪谜局的核心。

顾氏集团总部大楼里，执行董事办公室同时一样的死寂，只剩下心跳与呼吸。

林满独自一人，凝视着屏幕上那个即将开启的直播窗口，像在等待一场与自己命运攸关的审判。

十点整，灯光骤暗。

一束追光剖开了黑暗，将顾沉的身影，孤绝地钉在了主席台中央。

他的轮廓被勾勒得锐利如锋，表情却隐在晦暗不明的阴影里。

一身简单，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深黑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像是参加一场无关紧要的商务会议，而非自己的“失败演讲”。

那张向来冷峻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布满了血丝却沉静的眼眸，都无声地诉说着，他在这场风暴中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他甚至看起来有些……不甘，像极了一个被打败了的、骄傲的王。

林满看着他，握着鼠标的手指猛然抽搐了一下。痛，沿着裂缝，无声蔓延。

“各位大家上午好。”

顾沉开口，声音穿过电流，抵达她的耳膜。

声音压抑而平静，依旧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他对着台下那片闪烁，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前来参加序伦科技的这次发布会。我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关于序伦，有很多传闻，很多猜测。今天，是想向大家，宣布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

台下的闪光灯，瞬间变得更加密集，贪婪地记录着他“溃败”前的最后瞬间。

“为了让序伦科技能更专注于高科技技术主航道业务，也为了避免与同属‘大家族’的顾氏集团，在新兴业务上产生恶性的内耗……”

这句话，瞬间在台下引发了一阵压抑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竟然，公开向顾氏集团，向那个将他逼入绝境的顾建宏，低头了？

“……经过序伦科技高层的评估和艰难抉择，我们决定，”顾沉的目光扫过全场，平静得近乎悲凉，“战略性剥离并出售，序伦科技整个生物技术业务板块。”

“轰——”

这句话，是真正的惊雷。

所有的记者都疯了，无数尖锐的问题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个堪称“自断一臂”的、惨烈的结局！

无数的问题，像潮水般汹涌而来。

“顾总！请问这个决定是否意味着序伦科技承认了在与FLoREScENcE paris的竞争中彻底失败？”

“顾总！剥离生物板块后，序伦的估值是否会大幅缩水？”

“顾总！这是不是意味着您承认了在竞争中彻底失败？”

“接盘方是顾氏集团吗？！”

“您将如何向投资人交代？！”

顾沉抬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那与生俱来的、属于上位者的强大气场，竟奇迹般地，让那片足以掀翻屋顶的混乱声浪，渐渐平息。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写满震惊与贪婪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关于接盘方，”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我们同样，经过了审核与评估。”

“最有能力，也最有决心的，正是得到顾氏集团全力支持的——FLoREScENcE paris。”

“我相信，在林董的带领下，这块业务，将会迎来更广阔的未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抬高了林满，也满足了顾建宏那可笑的虚荣心。

它将一场血腥的商业绞杀，粉饰成了一场体面的权力交接。

它让顾建宏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运筹帷幄的必然。

整个资本市场彻底沸腾。

林满看着屏幕里那个男人，他那张写满了“疲惫”与“不甘”，眼底却藏着一抹唯她能懂的、深沉笑意的脸，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无声决堤。

他在用一场惊动整个资本市场的盛大坠落，为她铺就一条通往权利与荣耀的花路。

也为他们不为人知的共同秘密，默契地献上了最完美的祭礼。

直播窗口暗下去，世界重归寂静。

良久，她解锁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残留的水痕上，找到那个孤零零躺在置顶位的名字——【G.】。

这两个字，此刻显得如此生硬，如此疏离。

她静静地看着，然后删除了这两个字。光标在空白的备注栏里无声地闪烁。

林满点开符号，在满满一页的表情里，只选了那一个。

一个最简单，也最炙热的，小小的红心。

从此，他的名字，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是全世界都以为她赢了之后，她为他颁下的一枚无声的勋章；是她在这场残酷棋局里，为自己留下的、唯一的信仰与归宿。

这个小小的、跳动的心脏符号，是她对他所有深情与愧疚的无声宣告：

全世界都认为你输了，但在我这里，你永远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