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171章 狭路相逢

「当荣耀成为枷锁，奖杯化为利刃。」

一月初的上海，冬意正浓。

顾氏集团的年度盛典晚宴，如期在黄浦江畔那栋属于集团的最顶级私人酒店——“云顶华庭”拉开帷幕。

这场盛宴，分上下两场，与其说是年会，不如说是一场权力的检阅与资本的盛大游行。

上半场，是集团内部最高规格的年度总结暨年后工作规划会议。

巨大的会议厅内，气氛庄重而压抑。

一条长长的、能倒映出天花板上璀璨水晶灯的会议桌，如同一条深色的河流，将权力与**清晰地划分开来。

顾沉到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侧门无声地进入，在长桌最末尾的位置坐下。

那个位置，更像是一个旁听席，昭示着他如今在顾氏集团内部尴尬而疏离的身份。他只是作为持有创始股份的“外部关联方”，被礼节性地邀请，来见证这场属于顾建宏的权力盛典。

他靠在椅背上，神情淡漠，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冗长的会议流程，在他看来，就是一出乏味的戏剧。

几个脑满肠肥的老牌业务负责人，发言内容空洞，通篇都是对集团的阿谀奉承。

而几个真正有能力的年轻负责人，则用详实的数据和清晰的规划展示着野心，却也因此显得与这片浑水格格不入。

就在顾沉几乎要失去耐心时，主持人用一种格外郑重其事的语气，念出了下一个名字——“FLoREScENcE paris，林满。”

顾沉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整条长桌，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被安排在顾建宏左手边的身影上。

她今天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长发利落地挽起，脸上是精致而疏离的妆容。

她站起身的那一刻，整个会议厅的浮躁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凝。

她无疑是今年最亮眼、最不可思议的一匹黑马。

当她开始汇报时，顾沉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黑眸里，终于起了一丝细微的波澜。

“……基于以上数据，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顾氏集团强大的渠道支持下，FL-paris明年的市场占有率，将至少再翻一番。同时，目前主导的【溯源实验室】项目，已取得初步成果，预计在第二季度，便能推出第一款完全针对亚洲肤质、具有独立知识产权的明星单品……”

她的声音清冷而笃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顾沉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清楚她这份报告的含金量。他也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她口中的【溯源实验室】，是一把多么锋利的、对准序伦科技生物技术壁垒的双刃剑。

他看着她站在那里，自信，强大，闪闪发光，心中却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着。

她用着他的敌人给予的资源，拿着他最熟悉的技术逻辑，站在他的对立面，向他展示着她入局后所取得的“辉煌成就”。

这比任何争吵都更伤人。

顾沉没有动，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默剧。

会议结束，进入了中间无聊的社交环节。林满将张弛推到了台前，让他去应付那些虚伪的寒暄，自己则借口补妆，和利娜一起，在休息室里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林总，”利娜为她递上一杯温水，看着她略带疲惫的侧脸，轻声说，“晚宴……您真的要……”

“嗯。”林满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镜子里那个妆容精致、眼神却冰冷的自己身上，“上半场是给‘同事’看的，下半场，才是给‘敌人’看的。”

夜幕降临，晚宴正式开始。

林满换下白日里那身干练的西装，穿上了一件极为抢眼的墨绿色丝绒长裙。

那深邃的墨绿色，在水晶灯下流淌着幽暗而华贵的光泽，贴合着她愈发清瘦却也愈发玲珑有致的曲线，高贵，复古，又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攻击性。裙子的设计极为简洁，高领长袖，将她包裹得滴水不漏，唯有后背，从颈线到腰窝，毫无遮掩地裸露着，流畅清晰的蝴蝶骨在灯光下划出惊心动魄的阴影。

当她挽着利娜，在侍者的引领下走进宴会厅时，瞬间便成了全场的焦点。

宴会厅的设计极尽奢华，挑高二十米的穹顶之上，悬挂着一盏由数万颗施华洛世奇水晶组成的、如星河般璀璨的吊灯。

光芒倾泻而下，落在每一张精心修饰的、带着虚伪笑意的脸上，映照出浮华名利场最真实的样子。

当侍者为她推开那扇鎏金雕花的厚重木门时，厅内喧嚣的声浪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无数道目光，或惊艳，或嫉妒，或探究，齐刷刷地向她投射而来。

林满对此恍若未闻。

她脸上带着得体的、无懈可击的微笑，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宴会厅里，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几个圈子。

核心圈，自然是顾建宏和他那几位手握重权的集团董事，他们身边围满了各业务板块的元老级董事和手下的cEo和高管，一个个脸上堆满了阿谀奉承的笑。

稍外围一些的，则是集团旗下各个子公司新晋的年轻cEo和负责人，他们大多是真正的实干派，彼此之间低声交谈着，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野心和对现状的不屑。

而最边缘的角落里，则零星散落着几个与顾氏有合作关系、却又保持着距离的“局外人”。

顾沉就在其中，他独自一人，坐在离主桌最远的一个角落里，面前只放了一杯清水，握着水杯的手，猛地收紧。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的扣子随意地解开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周身散发着与这片喧嚣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疏离感。

仿佛他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冷漠的旁观者。

“林总，你可算来了！顾董可念叨你好几次了！” 战略投资部的王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那份热情，与几个月前在会议室里的傲慢，判若两人。

“王总客气了。”林满微笑着颔首，姿态从容。

顾建宏果然将她的座位，安排在了自己身旁最显眼的位置。那是一个充满了象征意义的、属于“心腹”与“宠臣”的宝座。

林满心中冷笑，脸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微笑，优雅地落座。

“小林啊，”顾建宏放下手中的酒杯，用一种长辈对晚辈的、亲昵的口吻说道，“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集团的李董事，主管我们海外的渠道业务。这位是张董事，负责我们的资本运作……”

他拉着她，像在展示一件刚收入囊中的、最得意的稀世珍宝，将她介绍给在座的每一位核心董事。

“各位，这位就是我们FLoREScENcE paris的林总，年轻有为啊！今年的业绩，可是我们集团所有新兴业务板块里，最亮眼的一匹黑马！”

那些董事们，一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端着酒杯，轮番向她敬酒。

“林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以后我们海外的渠道，还要仰仗林总多多关照！”

林满戴着得体的面具，与那些董事们一一周旋，游刃有余。每一句话，都说得滴水不漏；每一次举杯，都笑得恰到好处。

她仿佛天生就属于这样的名利场，游刃有余，优雅从容。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握着酒杯的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在一番虚伪的寒暄过后，顾建宏终于图穷匕见。

他端起酒杯，看似随意地朝着顾沉那个角落的方向扬了扬，朗声笑道：“说起来，我们FL-paris能有今天的成绩，还要感谢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视线，聚焦到了那个沉默的角落。

“当初，序伦科技的顾总，可是把林总这样优秀的人才，拒之门外了啊！”顾建宏的笑声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与炫耀，“这才让我们顾氏，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哈哈哈哈！”

这番话，说得又响又亮，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向顾沉，**裸的羞辱，毫不掩饰的挑衅。

宴会厅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看一场好戏。

她知道顾建宏的目的，他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她这把“利刃”，去刺向顾沉，去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

她甚至能感觉到，从那个角落里投射而来的、冰冷彻骨的视线。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她只能强迫自己，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在那道冰冷的视线凌迟下，如坐针毡。

顾沉缓缓地站起身。

他没有看顾建宏，目光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越过所有幸灾乐祸的嘴脸，死死地、一错不错地，锁在了林满的身上。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翻涌着浓重的、化不开的讥讽与冷意。

“顾董说笑了。”

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整个宴会厅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度。

“我只是觉得，像林总这样优秀的合作伙伴，值得更好的平台。序伦庙小，怕是容不下这尊大佛。如今看来，还是顾董慧眼识珠，舍得下血本。”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又锋利如刀的弧度，目光依旧看着林满，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毕竟，能让顾董如此费心尽力地，将一件‘宝贝’捧在手心，带到所有人面前炫耀，想必这件‘宝贝’的价值，一定远超常人的想象。顾董眼光独到，真是……好不容易啊。”

他的话，一语双关。

明着是在恭维顾建宏，暗地里，却将林满比作了一件可以被估价、被炫耀的“物品”。

那句“好不容易”，更是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林满的心，被他这番话刺得鲜血淋漓。

她知道，他是在生气，气她的“背叛”，气她的“与狐议裘”。

那股熟悉的、密密麻麻的疼，再次从心底蔓延开来。

但她不能退缩。

她缓缓站起身，端起酒杯，迎上顾沉那冰冷的、带着审判意味的目光。

林满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灿烂、也更加冰冷的笑容。

“顾总过奖了。”

她的声音清脆，像冰珠落玉盘，“能得到集团的青睐，是我和FL-paris的荣幸。毕竟，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个道理，相信顾总比我更懂。”

“至于‘宝贝’之说，更是愧不敢当。”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身旁的顾建宏，那眼神，充满了恰属于下属的“忠诚”与“敬仰”。

“我只是在做我分内之事，能为集团的宏图伟业添砖加瓦，才是我最大的价值所在。不像某些人，空有宝山而不知其用，白白错失了良机，如今也只能在一旁……望洋兴叹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顾建宏，又将顾沉的“讽刺”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

她告诉他：没错，我就是选择了顾氏，而你，是那个错失了我的合作方。

顾沉的黑眸，瞬间沉了下去，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而顾建宏，则放声大笑了起来，他满意地举杯，“我就说嘛，林总是个聪明人！来来来，大家举杯，我们敬林总一杯！也预祝我们顾氏和FL-paris的合作，更上一层楼！”

宴会厅里，再次响起了附和声和碰杯声。

这场在顾建宏和他那群“拥趸”看来精彩绝伦的“交锋”，成了今晚最大的看点。

他们看到了顾建宏新收服的这把“枪”，是何等的锋利与听话。

他们也看到了那个曾经让他们忌惮的顾氏继承人，是如何被当众羞辱，却又无力反驳。

林满在那片虚伪的掌声中，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在饮下一杯毒酒。

她没有再去看顾沉，只是在那片喧嚣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孤独。

而顾沉，在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华丽的囚笼。

那背影，决绝，孤傲，像一座正在远去的、不肯融化的冰山。

金辉之下，暗箭穿心。

这一局，她以自伤一千的方式，换来了敌人最彻底的信任。

可那代价，是亲手，将他推向了更远的对岸。

她不后悔。

因为，她也拿到了她想要的

——顾建宏毫无保留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