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169章 冰河之上

「布满荆棘的路，不是为了被你拯救，是为了与你并肩。」

maison privée。

凌晨一点的顶层私人俱乐部，早已不复白日的喧嚣。

空气中，只剩下低沉的、如同心跳般的爵士乐，和顶级威士忌在冰块中融化时，散发出的、醇厚而微苦的香气。

顾沉独自一人，坐在吧台最高最角落的那个位置。

那是他的专属座位，视野最好，也最隐蔽，能看清整个场子，却又能将自己完美地隔绝开来。

他面前，已经空了三个威士忌杯。吧台上的调酒师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在他杯子空了的时候，无声地为他续上一杯新的。

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那张向来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的压迫感，却让整个吧台区域都成了真空地带。

陆离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正好在画室收拾，正准备回家美美睡一觉却被调酒师的电话叫来的，电话里，调酒师的声音带着几分惶恐：“陆哥，您快来看看吧，沉哥他……好像有点不对劲，一个人在这里喝了快一整瓶了。”

陆离皱了皱眉，心里“咯噔”一下。

他走到顾沉身边，拉开旁边的高脚凳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怎么，序伦科技这是要破产了？让你大半夜跑来这里借酒消愁？”他用一贯的、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开口，试图打破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沉没有看他，只是将杯中那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烈酒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灼痛，却依旧压不下心口那股更尖锐、更密不透风的疼。

“顾氏给她注资了。”

良久，顾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石磨过。

陆离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什么时候的事？”

顾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一次，几乎倒满了整个杯子，“我刚从深圳回来，发的通稿。”

陆离看着他这副自虐般的模样，没再问下去。他知道，能让顾沉失控成这样的，绝不仅仅是商业上的“合作”。

“你去找她了？”

“嗯。”

“然后呢？吵架了？”

“谈崩了。”顾沉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是无尽的自嘲与荒凉，“她说，各取所需。”

当“各取所需”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陆离清晰地看到，他握着酒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陆离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那根刺，到底是什么。

对顾沉这样骄傲到骨子里的人来说，你可以质疑他的能力，可以挑战他的商业版图，但你不能，践踏他的感情。

林满这一刀，捅得太狠，太准。

“她……”

陆离斟酌着词句，试图找到一丝合理的解释，“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或者，只是在气头上说的胡话？这不像她会说的话。”

顾沉放下酒杯，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周序然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顾总。”

周序然的声音永远那么冷静。

“通知下去，”顾沉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一台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从今天起，序伦科技与FLoREScENcE paris，除了已签订的SeraNide-max?技术授权协议之外，终止一切非必要的业务往来。”

电话那头的周序然，明显愣了一下。

顾沉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继续用那种不容置喙的、冷酷的语调下达着指令。

“另外，拟一份内部备忘录，以我的名义，下发给所有部门总监。内容是：即刻起，切断我本人与林满之间，所有的、非官方的、私人的联络渠道。所有关于FL-paris的业务对接，一律通过你和对方的助理进行公对公的邮件沟通。明白了吗？”

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切割了。

像是一场公开的、冷酷的、不留任何余地的……决裂宣言。

他要用最商业、最理智、也最伤人的方式，告诉她，她所要的“界线”，他给她。

“……是，顾总。”周序然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艰难。

挂断电话，顾沉将手机重重地扣在吧台上，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陆离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他想劝，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劝起。两个骄傲到极致的人，用最惨烈的方式互相伤害，旁人又能做什么？

他只能拍了拍顾沉的肩膀，沉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回。”顾沉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那杯未尽的酒上，眼底是一片沉沉的、望不见底的黑暗，“今晚，我就待在这儿。”

他要一个人，守着这片冰冷的、被她亲手摧毁的废墟。

......

一周后。

那场惨烈的决裂，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能成为顾建宏用来打击顾沉的筹码。

她更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利用顾氏集团给予的资源，做出最亮眼的成绩，拿到最多的话语权。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盘棋里，从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变成一个能与执棋者博弈的玩家。

她要的，从来不是偏安一隅的胜利，而是足以扭转整个战局的力量。

这天清晨，一支由越野车组成的车队，迎着深秋凛冽的寒风，驶离了繁华的市区，向着远郊的云栖谷进发。

车窗外，城市的摩天大楼渐渐被连绵的青山所取代。

深秋的景色带着一种壮丽的萧瑟，层林尽染，霜叶如火。

林满坐在头车的后座，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上面是关于云栖谷地质、水文和气候的详细分析报告。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冲锋衣，长发束成干练的马尾，脸上未施粉黛，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林总，”坐在副驾驶的利娜转过身，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担忧，“卢卡先生那边已经把第一批专家的名单发过来了，都是法国乃至欧洲最顶尖的植物分子生物学和有机化学领域的天才。我们的【衍新】随时可以启动。”

“好。”林满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声音平静无波，“让他们分批过来，以技术交流的名义，先安排进【溯源实验室】。所有流程，务必做到天衣无缝。”

“明白。”利娜重重地点头，随即，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语气也迟疑了些，“还有一件事……序伦科技那边，上周正式以邮件的形式，通知了我们公司。除了核心技术授权协议之外，他们……全面切断了和我们其他所有的业务往来，包括之前一直为我们提供的一些生物数据和渠道分析报告。”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利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满的表情，生怕看到一丝裂痕。

然而，林满只是翻动报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流畅。

她没有抬头，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任何波澜。

“知道了。按他们说的办。”

他真的生气了。

气得不留任何余地，用最商业、最冷酷的方式，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林满的心，尖锐的疼，让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但她没有。

她只是将手中的平板握得更紧了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很好。

她对自己说。

他越是生气，越是决绝，就说明顾建宏看得越清楚。

会越发相信，她和顾沉之间，已经彻底决裂，她是顾氏集团可以放心利用、甚至拉拢的“盟友”。

这是她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她需要他的“愤怒”，来作为自己最完美的保护色。

车队最终停在了云栖谷的入口。

当林满从车上走下来，第一脚踩上这片土地时，她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深秋的云栖谷，美得像一幅被时光遗忘的油画。

山谷那独特的微气候，使得这里的植被依旧保留着几分葱茏绿意。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和腐殖质的清香，溪水在卵石间流淌，发出泠泠作响的乐音。三面环山，形成一个巨大的天然屏障，将城市的喧嚣彻底隔绝。

山谷中，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新。阳光穿透薄雾，洒在这片广袤而肥沃的土地上，仿佛为它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这里没有冰冷的钢铁森林，没有浮华的商业气息，只有最原始、最蓬勃的生命力。

“林总，这里太美了……”利娜跟在她身后，由衷地感叹道。

林满站在那片即将被开垦的土地上，伸手捻起一撮湿润的、泛着黑色的沃土，在指尖轻轻揉搓，感受土壤的质感、空气的湿度、风的方向……

利娜和几位从法国请来的顶级土壤专家、农业工程师和植物学家跟在她身后，正在热烈地讨论着土壤改造方案和种苗培育计划。

“这里的土壤和气候条件，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只要经过半年的改良和有机培育，第一批‘雪顶白栀’的种苗成活率，可以达到90%以上！”几位教授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林满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眼前这片土地，望向了远处那片被云雾缭绕的山峦。声音冷静而清晰，“不仅仅是90%的成活率。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起全球最高标准的原料培育基地。”

接下来的日子，林满几乎是以云栖谷为家。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跟着从团队一起，深入山谷的每一个角落。

她亲自用手去感受土壤的湿度和质地，用仪器去测量溪水的ph值，在地图上一点点地规划出不同品种栀子花的种植区域、灌溉系统和温控大棚的位置。

她的指甲缝里，总是残留着洗不干净的泥土；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学术名词和实验数据。她和那些白发苍苍的专家们，可以为了一个灌溉方案的细节，在临时搭建的板房里争论到面红耳赤。

夜幕降临时，山谷里临时搭建的板房办公室里，灯火总是亮到最晚。

她和团队成员围着一张巨大的图纸，一遍遍地讨论、修改、争论。

泡面和速溶咖啡成了她的日常餐食，那张曾经精致无瑕的脸上，也因为风吹日晒，多了几分健康的红晕和一丝不易察得的疲惫。

所有人都已沉沉睡去，林满却被冻醒了。

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第一反应不是回屋取暖，而是冲出板房，跑向刚刚搭建好的育苗温室。

她要亲自确认，温控系统是否正常运转，那些刚刚运来的‘雪顶白栀’初代种苗，是否安然无恙。

确认一切正常后，她才松了口气，独自一人走出温室，站在山谷的最高处。

夜空如洗，星河璀璨，仿佛触手可及。

山谷里，晚风习习，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发梢。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停留在她和顾沉最后的聊天界面，里面有他去深圳出差前给她发的候机室照片。

她知道，他一定恨透了她。

恨她的“背叛”，恨她的“愚蠢”，恨她的“不知好歹”。

一想到，林满的心就疼得无法呼吸。

她多想告诉他，她走的每一步，都不是为了远离他，而是为了离他更近。

她多想告诉他，这片布满荆棘的沃土，她选择亲手开垦，不是为了向他证明什么，更不是为了被他拯救。

而是为了有朝一日，当风暴来临时，她能强大到，足以和他并肩而立，而不是永远躲在他身后，成为他需要分心保护的软肋。

她是能帮他，斩断那些纠缠了他半生的、来自家族的阴影与枷锁。

转身，她望向那片在夜色中沉睡的广袤土地，眼底的迷雾散去，只剩下如星辰般坚定的光。

前路是冰河，她便在冰河之上，为他建一座，春暖花开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