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141章 晨曦余烬

「理智是白日的光，而你，是无法拒绝的夜色沉沦。」

天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中挤进来，像一柄锋利而冷漠的刀，将暗沉的卧室切割开一道苍白的伤口。

林满是在一阵细密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酸痛中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第一个瞬间，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让她心安又心惊的味道。

是顾沉身上的冷冽木质香，此刻却因为一夜的纠缠，染上了**的温度，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

一只沉重而温热的手臂，还搭在她的腰上，掌心贴着她小腹的肌肤，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意味。身后，是男人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布料，一声，又一声，规律地敲击着她的后背，也敲乱了她刚刚苏醒的、混沌的思绪。

昨夜的一切，如同失控的潮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大脑。

电梯里那个凶狠的吻，玄关处那句“玫瑰，不适合你”的宣判，以及之后……那场近乎掠夺与宣泄的、失控的沉沦。

她像一艘失事的船，在他掀起的滔天巨浪里，被反复拍打，直至粉身碎骨，沉入一片名为**的荒海。

没有爱语，没有温存，只有最原始的碰撞与征服。他用嫉妒做燃料，她借酒意当伪装，共同完成了一场荒唐的共谋。

林满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

晨曦微光中，顾沉的睡颜近在咫尺。他睡着的时候，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清冷与疏离，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紧抿的薄唇也显得柔和了几分。依旧让她心动。

她贪恋这个怀抱，贪恋这个男人的气息。可她更清楚，再不跑她要如何面对一个清醒的顾沉？

说声“早安”？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共进早餐？还是质问他昨晚的粗暴与失控？

不，都不对。

她林满，早已不是四年前那个会为他一举一动而牵动心神的小姑娘。

昨晚的失控，是一场意外，一场由酒精和嫉妒催化下的成人游戏。

游戏结束，就该体面退场，谁再动情，谁就输了。

她已经在他这里输过一次，输得一败涂地。

绝不能再输第二次。

这个念头混杂着巨大的不解，再次冒了出来，这一次，她没能立刻掐灭。

就在她出神凝视时，一道微弱的金属光泽，在他微敞的睡衣领口下，随着他平稳的呼吸，若隐若现地闪动了一下，攫住了她的视线。

那是什么？

林满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瞳孔微微放大。

她努力地、一动不动地聚焦，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条极其纤细的铂金链，低调地贴合在他锁骨的肌肤上。

而链子的末端，垂挂着的，不是什么精致的吊坠，而是……两枚戒指。一枚，是男式的素圈铂金戒，简洁，厚重，她再熟悉不过。另一枚，则小巧一些，戒圈上镶嵌着一颗碎钻，在熹微的晨光里，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

那是……他们曾经的婚戒。

林满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无数烟花在颅内炸开，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怎么可能？

他不是不戴了吗？我的不是扔了吗？

在巴厘岛那晚。

林满轻轻拿起，细细打量着，生怕自己看错。

确实是她扔在地上的那一枚，他还将它和自己的戒指串在一起，戴着。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这个男人，用最伤人的语言将她打入地狱，用商业价值来衡量她的存在，让她带着满身的伤痕远走。

可背地里，他却做着这样近乎偏执的事情。

他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比昨夜的失控更让她感到心慌意乱。

它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用“一夜荒唐”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让她所有的懊恼与羞愤，都掺杂进了一丝无法言说的、尖锐的困惑。

恢复理智的林满，像一个精密计算的间谍，开始了她的撤退行动。

在想清楚这一切之前，必须逃离这个危险的男人，逃离这个让她心神大乱的旋涡。

她像一个精密计算的间谍，开始了她的撤退行动。

她屏住呼吸，用近乎凝固的、缓慢到极致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一寸一寸地挪开。他的手臂很沉，带着酣睡中的人的重量，每挪动一下，林满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万幸，他没有醒。

终于，她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双脚落地的瞬间，腿间传来的一阵酸软让她差点跪倒在地。

她扶住床沿，稳住身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散落一地的衣物，记录着昨夜的狼藉。

她甚至不敢去看，赤着脚，踮着脚尖，从衣橱里飞快地拿出了一套全新的、干净的职业套装，然后逃也似地冲进了浴室。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卧室里那个让她心乱如麻的存在。

温热的水流从花洒中喷涌而出，冲刷着她的身体，洗掉他的气息，洗掉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羞耻的记忆。

她闭上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那两枚在晨光中闪烁的戒指。

可是没用。

那些痕迹，早已烙印在了骨血里。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

脖颈间，锁骨处，甚至胸前，都布满了青紫交错的、暧昧的痕迹。

那是他失控的证明，也是她沉沦的罪证。

她迅速地冲完澡，换上那身干练的黑色西装套裙，将头发吹干。

然后，她拿出遮瑕膏，一层又一层，仔仔细细地，将那些刺眼的痕迹全部遮盖。

做完这一切，她才敢重新打开浴室的门。

她没有再看他一眼，拿起自己的手包，换上高跟鞋，像一个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后，匆忙逃离王子的灰姑娘，快步走出了这间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公寓。

卧室里。

顾沉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似乎还在沉睡。

“咔哒。”

门锁轻响，世界重归寂静。

床上，本应在沉睡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睡意，只有一片复杂难辨的、沉沉的暗色。

其实，在林满挪开他手臂的那一刻，他就醒了。或者说，他醒得比她早。怀里温香软玉的触感太过真实，也太过奢侈，他怕一闭眼，这一切就会变成一场梦。

他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感觉到她小心翼翼的逃离，感觉到浴室里传来的、被压抑的水声。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懊恼、羞愤，又强作镇定的模样。

他想抱着怀里的人久一点，再久一点。想在她醒来时，吻她的眼睛，告诉她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惩罚，而是他蓄谋已久的思念和无法自控的嫉妒。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动。

他知道，他昨晚的失控，只会让她更加畏惧，更加想要逃离。如果他此刻再上前一步，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那个已经空了的位置。那片微乱的床单，还带着她的余温。

空落落的感觉，瞬间席卷了他整个心脏。

四年了，他用尽了所有的理智与克制，亲手将她推开，给她成长的空间。可到头来，当她真的就在他怀里时，他却用最糟糕的方式，再次验证了她心中那个“他只是在利用和伤害她”的猜想。

他下意识地抬手，触碰了一下胸口那串冰凉的链子。

她应该看见了。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也好。

他闭上眼，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或许，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在他那些伤人的话语之外，为自己保留一丝辩白的机会。

顾沉闭上眼，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这场荒唐的游戏里，他才是那个输得最彻底的人。

……

西王大厦，三十楼。

FLoREScENcE paris的办公室里，气氛一如既往的紧张而高效。

林满像往常一样，九点准时出现在公司。她面色如常，冷静地给利娜布置下一天的工作，然后便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文件里。

或许，只有办公室里这股混杂着咖啡、墨香和淡淡香氛的味道，才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全。这里是她的事业，也是她为了自己建立的堡垒。

在这里，她不是任何人的前妻或情人，她只是FL-paris的Lin。

她用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用一个个需要决策的商业难题，来驱赶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林总，瑞化那边发来了第二季度的营销预算草案，您看一下。”

“林总，凝远科技的何总想约您明天下午见面，敲定签约仪式的细节。”

“林总，巴黎总部那边需要您确认‘时溯之秘’系列升级版的最终配方……”

她的大脑高速运转，冷静地分析，果断地批示。

然而，身体的记忆却无法被轻易抹去。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弯腰，那些被遮瑕膏掩盖的部位，都会传来一阵细微的痛感，顽固地提醒着她昨夜的疯狂。

工作再多，也有做完的时候。

当窗外的天色由亮转暗，办公室的员工陆续下班，整层楼渐渐安静下来。林满才从工作中抽身出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上海璀璨的夜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繁华又疏离。

她该回家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心脏就下意识地一紧。

回家，意味着要面对那间还残留着昨夜气息的公寓，意味着可能会在电梯里，在停车场，在任何一个角落，毫无预警地撞上顾沉。

她还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

是冷漠地无视？还是客气地点头？

无论哪一种，都显得无比尴尬。

不行，她不能回去。

“苏苏，”林满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见的疲惫与脆弱，“你在哪儿？有时间吗？我……想见你。”

电话那头的沈苏苏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收起了调侃的语气，声音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听你这声音，跟被人煮了似的。地址发我，我马上到。”

半小时后，外滩三号顶楼的一家清吧。

林满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这里的音乐轻柔，光线昏暗，能俯瞰整个外滩的夜景，也能很好地隐藏人的情绪。

沈苏苏穿着一身飒爽的红色连衣裙，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一坐下就开门见山：“说吧，怎么了？这回是哪个难缠的甲方？还是梁瑞？敢欺负我们家满满。”

林满摇了摇头，端起面前的威士忌，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她的喉咙，却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她放下酒杯，看着自己最好的闺蜜，沉默了良久，才艰难地开口：“苏苏，我……我跟顾沉……睡了。”

“噗——咳咳咳！”

沈苏苏刚喝进去的一口莫吉托，差点全喷出来。

她被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引得邻桌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你说什么？！”沈苏苏顾不上擦嘴角的酒渍，眼睛瞪得像铜铃，“顾沉？前夫哥吗？还是同名同姓？什么时候的事？！”

林满把昨晚发生的一切，掐头去尾，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从庆功宴的醉酒，到小区门口的对峙，再到电梯里那个失控的吻，以及之后……那场荒唐的沉沦。

她讲得面无表情，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商业案例，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沈苏苏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漂亮的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有震惊，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良久，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握住林满冰凉的手。

“满满，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爱他？”

林满的身体一僵，没有说话，但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已经给了沈苏苏答案。

“我就知道。”沈苏苏扶额，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我现在不是来跟你讨论爱不爱的问题的，”林满有些烦躁地打断她，“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懊恼的是，现在我跟他的关系非常尴尬！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我不知道明天，后天，或者以后碰到要怎么面对。”

“这有什么好尴尬的！”沈苏苏的语调陡然拔高，像个随时准备上战场的女将军，“满满，你就是生理性喜欢顾沉！你的身体比你的大脑诚实，这事儿不赖你，要赖就赖他那张脸和那副身材，太具有欺骗性！而且一夜激情，算得了什么？是他强吻你，是他跟着你上楼，是他把你按在门上。你喝醉了，你才是受害者！你不能让他觉得，这一觉睡完，他就拿捏住你了！”

“可是……”林满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低了下去，“苏苏，还有一件事。我今早醒来的时候，看见……他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

“项链？”沈苏苏皱眉，“一个大男人戴项链？镶钻了吗？”

“是我们的……婚戒。”林满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他把我们俩的戒指，串在一起，戴在脖子上。”

沈苏苏那准备好的一肚子战斗檄文，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脸上的表情，从“同仇敌忾的将军”瞬间变成了“收到矛盾情报的军师”，整个人都愣住了。

“婚……婚戒？”她重复了一遍，仿佛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不是....你的不是也扔了吗？”

“是。”林满点头，眼神里是化不开的迷雾，“所以我才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酒吧里舒缓的音乐，此刻显得格外遥远。

沈苏苏那颗转得飞快的脑袋，第一次有点卡壳。她看着林满，又低头看着自己的酒杯，脑海里，两个完全不同版本的小顾沉正在疯狂打架。

一个，是林满口中那个伤害、背叛她，用商业价值定义她、用言语伤害她的冷酷资本家。

另一个，是一直保留前妻过去所有东西、并且把象征过往的婚戒贴身佩戴、在醉酒后会失控强吻她的……深情疯子？

这他妈也太分裂了吧！

“满满，”沈苏苏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她看着林满，抛出了一个她从未细想过的问题，“你回想一下，四年前，你们离婚的时候。关于姚允宁的那些照片，那些聊天记录，顾沉他……亲口跟你解释过吗？”

林满一怔，开始在大脑里疯狂地搜索那段痛苦的记忆。

她记得自己的歇斯底里，记得自己的质问，记得自己将离婚协议摔在他脸上的决绝。而他呢？他只是沉默，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眼底有痛楚，有无奈，却唯独……没有解释。

他一个字都没有解释。

“好像......没有。”林满摇了摇头，脸色愈发苍白，“他什么都没说。他……默认了。”

“对啊！问题就在这里！”沈苏苏一拍大腿，眼中闪烁着福尔摩斯般的光芒，“他默认，但他从没亲口承认！他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移情别恋，被抓包后要么是恼羞成怒，要么是虚伪道歉，谁会像他那样，一声不吭地就让你赶紧走？”

“再加上这个婚戒项链……”沈苏苏的语速越来越快，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海中成型，“满满，有没有一种可能……四年前的事，是个误会？”

这个猜测，像一道惊雷，在林满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他宁愿背负“渣男”的骂名，也不肯解释一句？

为什么他嘴上说着最伤人的话，身体却做着最深情的事？

这四年来，她一直活在“被欺骗、被背叛”的痛苦里，用这份痛苦鞭策自己成长。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份痛苦的根源，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从未被澄清的误会。

可是她亲眼看到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出现在别人的婚礼上，还有他没有解释就同意离婚。

还要抓紧离！

很矛盾。

“他......好像道歉了。哎呀，具体我也忘了。那……他为什么不解释？”林满的声音都在颤抖。

“谁知道呢？！”沈苏苏看着她，目光灼灼，“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一个好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但是昨晚的事，还有这个婚戒，都证明了一件事——他或许根本就没放下你！”

沈苏苏深吸一口气，将“战斗计划”进行了升级。

“所以，我建议。你不能只是为了防守，为了体面。你要进攻，要去试探，要去撕开他那张伪装的面具，搞清楚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她握住林满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把昨晚，定义为一个前夫哥‘不专业’的行为。用这个，去刺激他，去看他的反应。如果他真的毫不在意，那就算你看错了人。可如果他因此而暴露出更多的情绪……那你就抓住了撬开真相的第一个支点！”

窗外，江风吹过。

林满看着自己这位永远清醒、永远战斗力爆棚的闺蜜，心中那团乱麻，仿佛真的被她快刀斩乱麻地劈开了一条路。

没错，比起懊恼和尴尬，现在更重要的，是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能再像四年前一样，只凭着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就仓惶地给一段感情判了死刑。

她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像一团火，烧掉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和软弱，也点燃了一丝探究真相的渴望。

“好，让我再想想。”她放下酒杯，看着沈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