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25章 灰白之间

「她是他灰色世界里的一抹白。」

夜色如墨，晕染了天际最后一丝霞光。华灯织就的璀璨星河，将摩天楼群勾勒出了虚假的轮廓。

市中心顶级私房菜馆，“竹轩”。

“观澜”包厢内，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混杂着佳肴的暖香，在空气中浮动。水晶吊灯投下繁复而明亮的光，却将紫檀木长桌上每个人的影子拉扯得晦暗不明，如同他们此刻深藏的心思。

主位上，顾氏集团的掌舵人顾云深，鬓角已染微霜。温和儒雅的面容上，是岁月与权位沉淀出的静水深流。他习惯性地微笑着，完美地隔绝了眼底深处的一丝疲惫。

左手侧，是他的亲弟弟，顾建宏——一个将野心刻进眼角每一道皱纹里的男人。

顾建宏正举杯与姚氏集团的董事长姚远华谈笑风生，笑容热络得恰到好处，却不带半分温度，犹如一台精密运转的社交机器。

姚远华，则用一双在名利场浸淫数十载的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家兄弟之间微妙的气场。

酒过三巡，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愈发微妙。

“大哥，”顾建宏放下酒杯，杯底与骨瓷餐盘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收拢过来。

“说起来，阿沉也快毕业了吧？我听说他在国外拿了不少科技大奖，真给咱们老顾家争光。不过，”

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他学的那个专业……叫什么计算机，什么人工智能？我是真搞不懂了。咱家这么大的摊子，他以后总得接过去吧？不去学金融、学管理，跑去弄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顾云深脸上笑意不减，只是那笑意从未抵达眼底。他轻呷了一口茶，茶雾氤氲了他深邃的眼眸。

“建宏，你的眼光得往前看了。”他的声音平稳而温润，“现在的生意，跟咱们以前不一样了。数据，技术。他现在学的东西，集团以后能用得上。这臭小子，心里有数。”

顾建宏眼底精光一闪，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大哥说的是！既然我这乖侄子这么有远见，那可得赶紧回来施展抱负才是！”

“正好，集团那个旧城改造项目，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不如就让他回来，拿这个项目练练手？也让我们这些老家伙瞧瞧，他那些高科技到底管不管用！”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顾云深，话里有话地补充道：“当然了，大哥要是觉得他还嫩，怕他担不起这个责任，那就算了。毕竟，这项目要真砸了，影响可不小。”

包厢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顾云深却笑了。

将茶杯轻轻放下，那“嗒”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看着自己的亲弟弟，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建宏，那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是你在盯着，里头的门道有多深，账有多难平，你比谁都清楚。现在让阿沉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去接你的摊子，你是想让他给你当枪使，还是替你背锅？”

语气依旧温和，却字字见血：“而且你忙活了这么久，我这个当大哥的，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去摘你的桃子吧？传出去，人家还不得笑话我们兄弟之间内斗，吃相太难看？”

顾建宏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竟一时语塞。

一直作壁上观的姚远华端起雨前龙井，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姿态悠闲，仿佛刚才那番唇枪舌剑只是窗外的风声。

为了缓解焦作的气氛，顾建宏立刻调转矛头，目光投向姚远华，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急切：

“姚董，您看……孩子们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我们家老爷子，天天念叨着想抱孙媳妇，可阿沉呢，在国外待着就是不回来。这跟允宁的婚事，总不能就这么拖着，让允宁侄女一直等着吧？”

姚远华脸上是滴水不漏的微笑：“年轻人嘛，有自己的想法。允宁对国内的市场也一直很关注，回国发展是迟早的事。”

他的余光在顾家兄弟二人脸上轻轻掠过，心中虽有几分揣测。

顾家这潭水，比传闻中还要浑浊。

当年两家老爷子定下这桩婚事的初衷——抱团取暖。

可时至今日，姚、顾两家都已是庞然大物，各自独大。这桩靠姻亲来巩固的联盟，似乎早已没了当初的必要。

大女儿姚允宁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爸爸，这个时代，早就不需要用姻亲来捆绑利益了，那太老套了。”

以前，他只当是女儿年轻气盛，眼界尚浅。

如今看来，真正看不清局势的，或许是自己。看着眼前这场兄弟间的明争暗斗，姚远华心中那杆名为“利益”的天平，开始缓缓倾斜。

把姚家绑上顾家这艘看起来华丽、内里却可能漏水的船，真的还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吗？

这桩商业联姻，或许，是时候重新考虑了。

这场看似普通的饭局，远不如表面那般风平浪静。

一时间，小小的雅间内，人心各异，暗流涌动，唯有桌上那套青瓷茶具中逸出的茶香，依旧清雅从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心事与过往。

......

同一片时空下。

晚饭后，顾沉和林满并肩走在梧桐深处的小径上。

夕阳的余晖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月光像一层薄薄的清霜，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晚风拂过，带来青草和泥土的干净气息，微风卷起林满的发梢，轻轻扫过顾沉的手臂，痒痒的，像羽毛撩拨在心尖。

两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份静谧。

这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和脚下“沙沙”作响的落叶。

静谧之中，手机的振动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暧昧。

顾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底的柔和褪去了几分，对林满说：“等我一下。”

便转身走向几步外的树影里。

林满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电话那头她一无所知，但她感觉到，顾沉接电话的样子，和说话的声音都低沉了下去，连带着他整个人的轮廓都变得有些锋利和疏离。

通话很短。

顾沉挂掉电话，在原地站了两秒，像是在消化什么。

当他挂断电话转过身时，所有的锋芒都已收敛，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林满的错觉。

“谁呀？”她还是小声地问了。

“我爸。”顾沉的回答简单干脆。

“哦。”林满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追问。

她看得出他不想多谈，那种感觉她懂。

就像她从不愿对人提起自己那个支离破碎的家一样，每个人心底都有一片不愿被惊扰的、属于自己的沼泽。

她立刻岔开了话题，语气轻快：“哎，今天东食堂的红烧排骨也太甜了吧，齁得慌。还是西食堂的好吃，对不对？”

顾沉的心瞬间被这股柔软击中，低低地笑了起来，走上前将她揽进怀里。

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呼吸可闻。

“记住了，”

他的声音像醇厚的酒，浸在月色里，带着一丝蛊惑，

“以后家里的红烧排骨，都按西食堂的口味做。”

家里......

林满的心漏跳了一拍，仰头看他：“谁要你做……你会吗？”

“不会可以学。”

“那我不就成了你的小白鼠了？”她小声抗议，脸颊却开始发烫。

顾沉看着她被月光染得通红的耳垂，看着她那双躲闪却又藏不住心动的眼睛，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向前又踏了半步，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是，”他用气声在她耳边说，温热的气息让她浑身一颤，“而且这个实验，周期可能有点长。”

顾沉微微抬头，对上她的眼眸，用一种研究课题般的严肃口吻：

“因为我需要大量的样本采集和数据验证，才能确保最终成果的稳定性。”

林满呆呆地看着他。

月光勾勒出她微窘的模样，可爱得让他心头发紧。

顾沉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不带任何犹豫地吻了下去。

起初只是温柔的触碰，带着薄荷的清香和一丝试探。

当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时，这个吻瞬间变得炙热而深入。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满觉得双腿发软，快要站不住时，顾沉才微微退开一些。

他看着怀里双颊绯红，一副还没回过神来的迷茫样子，心都化了。

接完那通电话后，顾沉的心是沉了又沉。

那个世界的灰色，冰冷，每个人都像精密的仪器一样权衡利弊。

可怀里的这个人，是彩色的，是温热的。

她是他内心深处，那个渴望纯粹、渴望真实的自己的倒影。

是她，用这份纯白，填满了被家族阴影笼罩的灰色地带。

她看似柔弱，内核却比谁都坚韧。

他的世界，充斥着精明的试探和华丽的谎言，每个人都像戴着假面舞蹈，唯有她，像个异类，真得可贵，。

刚刚那一吻，与其说是冲动，不如说是确认。

确认他找到了那个能让自己卸下所有防备、回归本真的人；确认他那片被家族利益染成灰色的贫瘠世界里，终于开出了一朵独一无二、色彩鲜明的花。

林满的大脑在短暂的缺氧后，终于缓缓重启。

她推了一下他的胸膛，声音细若蚊蚋：“再这么突然，我就要罚你了。”

顾沉非但没退，反而顺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让她完全贴在自己怀里。

胸腔里发出的低沉笑声，透过紧贴的身体，一阵阵地传到林满的心底，震得她又是一阵酥麻。

“嗯。我认罚。”

嗓音喑哑，带着吻后的餍足。

牵起她有些发软的手，不容拒绝地与她十指紧扣。掌心的温度熨帖而滚烫，像一股暖流，流遍了她的全身。

“罚我……”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再次凑到她泛红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轻轻一颤，“以后只给你一个人做饭，怎么样？”

林满没有再反驳，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他的胸膛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沉嘴角的笑意无限扩大，牵着她的手，转身向着林外的灯火走去。

月光拉长了两人交叠的身影，梧桐林的风里，似乎都浸满了化不开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