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97章 归航决绝

「当爱只剩下刻骨的痛，放手，或许是唯一的慈悲。」

10月7日，傍晚，巴厘岛。

巴厘岛的空气，黏稠而滚烫，像一锅熬了太久的苦药，每一个呼吸都带着窒息的绝望。

海浪声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那单调而持续的声响，在此刻的顾沉听来，却如同声声泣血的鼓点，敲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顾沉一夜未眠，双眼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怀里抱着林满，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依旧有些灼人的温度，以及那微弱却均匀的呼吸，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易碎品，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丝轻微的动作都会惊扰到她。

床头柜上，林满的手机屏幕突然在晦暗中亮起，剧烈的震动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声不合时宜的惊雷。来电显示是——“小黄心”emoji。

顾沉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沈苏苏，林满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盯着那执着跳动的名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指尖的犹豫，是对即将到来的审判的恐惧。

最终，他还是伸出颤抖的手，指腹在冰冷的屏幕上重重按下，接听键亮起，却没有勇气先开口。

电话刚一接通，甚至不等他发出任何声音，那头便传来了沈苏苏焦急万分：“满满？！满满！你怎么样了？你回酒店了吗？我到巴厘岛了，很快就到你酒店！你别吓我！”

顾沉深吸一口气，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用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是我，顾沉。”

电话那头的沈苏苏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声震慑住了，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死寂，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天际，带着滔天的怒火与极致的恐慌：“顾沉？！你这个王八蛋！你把满满怎么样了？！满满呢？！你让她听电话！”

“她……她发烧了，刚睡着。”

顾沉的声音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无力，每一个字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砸在地上，也砸在他自己的心上。

“发烧了？！”

沈苏苏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的愤怒，“顾沉！我告诉你！如果满满有任何三长两短，我沈苏苏绝对不会放过你！管你是什么狗屁继承人！”那声音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透过电波将他凌迟。

顾沉闭上眼，任由那些恶毒的诅咒将他淹没，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

他知道，无论沈苏苏怎么骂他，都是他活该。此刻，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一寸寸捏碎，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严重吗？你有没有送她去医院？”

沈苏苏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和翻涌的哭意，但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与担忧，每一个问题都像是在拷问。

“喂了药，正在物理降温，还有点烧……”

顾沉的声音干涩，每一个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像是在为自己的罪行做着徒劳的辩护。

沈苏苏声音里带着绝望的痛楚，“你等着！我马上就到！在我到之前，你给我守着满满！别让她再出任何一点意外，我跟你没完！”

说完，沈苏苏便“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干脆利落，不留任何余地，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顾沉的脸上。

顾沉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忙音，那冰冷的机械声仿佛在宣判他的死刑。他心中百感交集，悔恨、痛苦、无助，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解脱。

他知道，沈苏苏的到来，对林满来说，是最好的安排。

心中的悔恨与自责，如同汹涌的潮水般，一次又一次将他彻底淹没，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奢侈。

他亲手摧毁了她所有的信任与爱恋，亲手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

他曾经悉心呵护的那株娇嫩的栀子花，他曾以为可以用一生去守护的纯白与美好，就这样，在巴厘岛这个本该充满浪漫与誓言的十月，被他自己，用最残忍的方式，彻底摧残得奄奄一息，花瓣凋零。

一小时后，沈苏苏几乎踹开酒店套房的门，看到蜷缩在床上的林满，以及守在床边、形容枯槁、满眼血丝如同厉鬼的顾沉时，所有的怒火都化作了浓浓的心疼与后怕，眼眶瞬间通红。

在看到开门的顾沉时，沈苏苏的眼中瞬间迸射出毫不掩饰的怒火与鄙夷。

“满满呢？”她的声音冰冷，带着质问。

顾沉侧身让她进来，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还在烧......应该睡着了。”

沈苏苏快步走进内室，当看到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嘴唇干裂，即使在睡梦中也紧蹙着眉头的林满时，她倒吸一口凉气，所有的怒火瞬间被心疼与担忧所取代。

“前天还好好了，怎么会这样？！”沈苏苏冲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林满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她心惊肉跳。

顾沉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落寞与颓败。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能说什么？

说一切都是误会？

说他爱她？在林满遭受的这一切面前，这些话都像是最可笑的讽刺。

“我已经联系了回上海的航班，最近的一班。”顾沉垂下眼眸，声音低沉而压抑，“我会安排好一切。”

林满在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了闺蜜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像是穿透了层层迷雾的灯塔，给了她一丝方向。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却准确地捕捉到沈苏苏那张写满焦急与心疼的脸庞。

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委屈与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苏苏……你来了……”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浓浓的依赖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来了，满满，我来了，别怕，有我在。”

沈苏苏紧紧地抱住她，声音哽咽，眼中的怒火与寒冰刀子般刮过一旁沉默如石雕的顾沉。

顾沉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像打翻了的调料瓶，苦涩、酸楚、辛辣，唯独没有甜。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沈苏苏的到来，就像一剂强心针注入林满的生命，也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彻底隔绝在了林满的世界之外，永世不得再靠近。

在机场，他远远地看着沈苏苏几乎是将林满整个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通过安检通道。

林满那瘦弱而苍白的背影，像一片被狂风蹂躏过的落叶，在沈苏苏的支撑下摇摇欲坠，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让他痛到几乎窒息。

顾沉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着林满那苍白脆弱的侧脸，看着她虚弱地倚靠在沈苏苏肩头，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

他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当沈苏苏扶着林满走到登机口时，地勤人员恭敬地将她们引向了头等舱。

沈苏苏挑了挑眉，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这一定是顾沉的手笔。也好，至少能让林满在漫长的飞行途中舒服一些。

林满此刻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些，更没有力气去拒绝。

她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提线木偶，任由沈苏苏将她安置在宽大舒适的座椅上，替她盖好毛毯。

飞机起飞，巨大的轰鸣声和轻微的失重感，让林满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眩晕。

她闭着眼睛，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沈苏苏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着她。

昏昏沉沉的林满，根本没有力气去拒绝顾沉的安排，也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任由她把自己摁在头等舱宽大舒适的沙发座椅上。

这漫长的飞行途中，林满几乎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高烧让她浑身无力，头痛欲裂，那些在巴厘岛经历的、如同噩梦般的画面，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交织、闪现，每一次都带来新的、尖锐的刺痛，让她在梦魇中不断挣扎。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加速，然后猛地腾空而起，巨大的失重感让林满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沉，仿佛要坠入无底的深渊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沈苏苏的颈窝，像一只受了惊吓、失去了所有庇护的幼兽，汲取着闺蜜身上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全的温暖。

沈苏苏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复杂地看向窗外迅速缩小的巴厘岛。

这个男人，用最极致的宠爱编织了一个完美的梦境，又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将其戳破，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睡一会儿吧，到家就好了。”

沈苏苏的声音难得的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林满没有回应，只是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连续两日的高烧与极致的情绪宣泄，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让她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这不长不短的六个小时的飞行中，林满没有见到顾沉。

她不知道，他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隔着一道帘子，用一种克制到近乎自虐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他的视线，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紧紧地锁在林满身上。

他看着她因为发烧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偶尔在梦中不安地呓语，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像一把小锤，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心脏。

他想上前，想去摸摸她的额头，想替她掖好滑落的毛毯，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他会弥补他所有的过错。

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像一个卑微的影子，躲在暗处，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描摹着她的轮廓，汲取着她存在于他身边的这一点点微弱的慰藉。

他的爱，此刻变得像他们初识时那般克制与隐忍，甚至更加卑微。

那时候的克制，是因为不确定她的心意，是因为想要给她最好的追求体验。

而此刻的隐忍，却是因为深深的愧疚与恐惧，恐惧她彻底的厌恶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