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92章 金丝囚笼

「当责任化为枷锁，深情亦需伪装，他在权力的风暴中，被迫与所爱隔岸相望。」

巴厘岛的10月2日，对于林满而言，是又一个被禁锢在昏暗酒店房间里的漫长白昼。

窗外的阳光越是明媚热烈，她内心的寒意便越是刺骨。

那些反复纠缠的回忆与自我怀疑，像无形的藤蔓，将她紧紧缠绕，让她在爱与痛的边缘苦苦挣扎，透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在她所以为的、用以麻痹自己和顾沉的“海南”阳光沙滩的另一端，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席卷她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男人。

上海，却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沉站在顾氏集团顶层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被晨曦薄雾笼罩的金融之都。

往日里，这座城市在他眼中是充满机遇与挑战的战场，是施展抱负的舞台。可今天，这片繁华的景象却像一幅沉重的油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荡的是林满离开时那强忍着泪水、决绝转身的背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近段时间刻意的疏离与深藏的疲惫。

他将这一切归咎于她升职后骤然增加的工作压力，以及她性格中本就存在的敏感与缺乏安全感。

他想，或许是新的职位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或许是高强度的工作让她心力交瘁。

他心疼她独自承受的模样，却又不知该如何真正有效地分担。

他想给她时间和空间去适应，却未曾料到，更大的危机已悄然降临在他自己身上，让他连一句有力的安抚都说得如此艰难。

手机屏幕上，依旧是林满朋友圈里那张“海南”沙滩的照片，配文是简单的“海真蓝。”。那湛蓝的天空和金色的沙滩，与他此刻阴沉的心境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他知道，她在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一如他此刻强撑着应对家族的风暴。

他甚至有些自责，在她最需要支持和理解的时候，自己却要面临这样的困境，无法全身心地陪伴她度过难关。

“小满……”他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想，等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一定要好好陪陪她，带她去散散心，让她从工作的压力中彻底放松下来。

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办公室的死寂。

“小顾总，老顾总在办公室等您。”秘书周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干练冷静，却也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顾沉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微皱的衬衫领口，将所有私人情绪强压下去，褪去平日里源辉互联小主管的身份，恢复了沉稳锐利的顾氏集团执行副总裁的模样。

顾氏集团的会议室，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顾云深，此刻却显得有些疲惫。

两鬓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些许风霜，眼角的皱纹也比往日深了许多。

自两年前，他力排众议，对顾氏集团进行大刀阔斧的架构重组，将野心勃勃的二弟顾建宏及其党羽边缘化之后，本以为能迎来一段平稳发展期。

然而，商场如战场，永无宁日。

沉寂了两年的顾建宏，如同蛰伏的毒蛇，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露出了獠牙。

“你二叔显然又要开始了。”顾云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联络了几个对集团新战略不满的老董事，抓住了我们几个新兴科技和生物技术项目前期投入大、回报周期长的弱点，大肆散播集团财务状况堪忧的谣言。”

顾沉静静地听着，英挺的眉峰紧紧蹙起。

父亲口中的新兴科技和生物技术板块，正是他这两年倾注了无数心血，试图为庞大的顾氏帝国注入新鲜血液，寻找未来增长点的核心部门。

这些项目代表着顾氏的未来，却也因其前瞻性和巨大的初期投入，成了那些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利益的老派董事攻击他的最佳借口。

而顾建宏，则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煽动人心。

“就在前三个月，”顾云深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抹沉痛，“

我们最重要的几个传统业务板块，都遭到了不明资本的恶意做空，股价大幅波动。同时，几个正在洽谈的关键并购案也莫名受阻。集团内部，人心惶惶。很明显，这是内外勾结的结果。顾建宏的目标，不仅仅是重回权力中心，他想彻底掌控顾氏，甚至不惜将顾氏拆分变卖，中饱私囊。”

顾沉的脸色越发阴沉。

他知道父亲这两年为了稳固集团，顶住了多大的压力。

而他自己，在努力推进新项目的同时，也一直在暗中部署自己的势力，希望能尽快成长为父亲真正的左膀右臂。但顾建宏的反扑，比他们预想的更迅猛，也更狠毒。

“爸，我们手里的牌，还有多少？”

顾沉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只有紧握的拳头关节微微泛白，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顾云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常规的商业手段，短期内很难奏效。建宏这次联合的几位董事，掌握的股份加起来，已经足以在董事会上发难。更重要的是，他背后还挂着赫达资本的影子。”

赫达一家以手段狠辣、专做恶意并购闻名的国际投资机构，像一只苍蝇一样，专门啃食有缝的鸡蛋，而顾建宏正是那条裂缝，假如顾氏集团没有这条裂缝跟赫达资本交手，对方也不敢成为顾氏集团的对手，偏偏顾家就出了这么一个难缠的裂缝，怎么也补不上。

会议室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冰冷地投射在每个人的脸上。

良久，顾云深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顾沉：“阿沉，现在，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稳住局面，争取喘息的时间。”

顾沉心中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姚家。”

顾云深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顾沉的心上，“姚氏集团……如果此时，顾氏与姚氏能够达成更深层次的战略同盟，甚至……对外释放出即将联姻的信号，足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资本，也能让那些摇摆不定的董事重新掂量。”

“又是联姻？”

顾沉的声线骤然绷紧。

“我知道你和林满的感情。”

顾云深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也有一丝深深的无奈，“但是，阿沉，现在是非常时期！顾氏是你爷爷一生的心血！姚董事长那边已经和我通过气，他们也有意向进一步巩固两家的合作关系。至于具体怎么做，阿沉，这件事，你必须亲自和允宁那个丫头谈谈。你需要她的配合，才能让这个‘信号’释放得足够有分量。”

“爸，我不能……”

顾沉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沉！”

顾云深猛地提高了音量，苍老的眼中充满了血丝，也充满了痛心与决绝，“你以为我愿意逼你吗？你以为我愿意看到你牺牲自己的幸福吗？可是，我们没有选择了！顾氏一旦倒下，你我，还有整个顾家，都将万劫不复！你和小满的未来，又从何谈起？”

“顾氏倒了，我可以从头再来！我可以带着小满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平凡的生活！”顾沉的语气也激动起来，他骨子里那份对豪门束缚的厌倦与对自由的向往，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幼稚！”

顾云深怒喝道，手掌重重拍在会议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你以为顾建宏会放过你吗？你以为那些虎视眈眈的资本会让你轻易脱身吗？你现在不仅仅是你自己，你是顾氏的继承人！你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

顾沉紧紧咬着牙，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在顾建宏这种人的字典里，从没有“斩草不除根”这个说法。一旦他失势，顾建宏绝不会给他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林满……如果顾氏真的倾覆，她也必然会受到牵连。他无法想象她被卷入这种肮脏的家族争斗中的样子。她那么敏感，那么需要安定的环境，如果让她跟着自己颠沛流离，面对未知的风险，那绝不是他想给她的生活。

“为了小满，你也必须稳住顾氏。”顾云深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却带着更沉重的压迫感，“只有顾氏屹立不倒，你才有能力保护她，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阿沉，算爸求你，这一次，就当是为了顾家，也为了……你和小满。”

为了小满……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击中了顾沉最柔软的软肋。

是啊，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能和林满拥有一个不受干扰的未来吗？他希望她能无忧无虑，而不是跟着他担惊受怕。他以为自己已经为她挡住了许多风雨，却没想到，真正的暴风雨才刚刚来临。

他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手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一股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好。”顾沉睁开眼，眼神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麻木，“我会联系姚允宁。”

顾云深看着儿子那如同死灰般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他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知道，这个决定对顾沉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牺牲的，不仅仅是一段关系，更是他内心深处对纯粹爱情的最后一点执念。

从会议室出来，顾沉径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了房门。

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被浓稠的阴影吞噬。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冰冷的液体在杯中晃荡。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姚允宁的号码。记得不久前在科技研讨会上，她还羡慕他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累了就回家，不用天天跟这些戴着“面具”的人逢场作戏。

而此刻，他却要亲手打破这份平静。

电话接通，姚允宁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顾大少爷，有什么指示？，是不是看看我什么时候毕业接手姚家，好让你那几个科技项目落实？”她的声音里透着轻松，显然对未来充满期待。

顾沉的心沉了下去，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在唇边变得异常艰难。

“阿宁，”他的声音沙哑，“顾氏……你暂时可能要帮帮我.......”

他将顾氏面临的危机，以及父亲的“建议”——利用他们之间“名义上的婚约”来制造舆论，稳定局面的计划，简明扼要地告诉了姚允宁。他没有丝毫隐瞒，包括这可能对她个人计划的冲击。

电话那头的姚允宁沉默了。那份不久前还洋溢在她声音里的轻松与期待，瞬间消失殆尽。

“我很抱歉，这次可能又要麻烦你了，对你也不公平。”

顾沉的声音充满了歉意与无奈。

“公平？”

姚允宁冷笑一声，“在他们这些豪门大家长的棋盘上，我们这些做子女的，什么时候有过真正的公平？”

她的语气平缓，恢复了她一贯的理智与干练，“顾沉，你清楚我的立场。如果顾氏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姚家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我懂。”

顾沉沉默了。

姚允宁的清醒与理智，让他心中那份沉重的负罪感稍稍减轻了一些，但想到又要欺骗林满，那份痛楚却丝毫未减。

姚允宁沉吟片刻，似乎在快速权衡利弊。

顾沉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她蹙眉思索的模样，一如既往的果决。

“……5号这天，”

姚允宁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权衡后的决断，“我正好要去国外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新郎是牛津的华裔教授，请的都是名流云集，媒体也容易闻风而动。如果我们以‘准未婚夫妻’的身份一起出席，想必能制造出足够的轰动效应，暂时帮顾氏缓解压力，稀释掉那些负面消息。”

对于婚礼的具体地点和人物，他此刻根本无暇深究，只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相对便捷的舞台。

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场合他都只能接受。

姚允宁的声音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冷静，“具体细节我会让助理安排好发给你。时间大概在后天，我们需要提前一天过去做些准备，至少要让媒体拍到我们‘相伴而来’的画面。”

“好。”

顾沉答应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他没有得选择，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心如刀割。

姚允宁带着一丝无奈和作为“盟友”的清醒，“我帮你，也是在帮姚家，更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就此被打垮。但记住，这场戏，必须速战速决。顾氏的危机一旦解除，过段时间我毕业后接手姚氏集团就让婚约彻底解除，不会改变，至于你那几个科技项目我还是很感兴趣的，那个得给我留着。”

“嗯，我明白，项目给你留着。”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挂断电话，顾沉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沙发上。

解锁手机颤抖着点开置顶的联系人。对话框里，依旧停留在他昨天发送的那句“在那边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联系我”。而她的回复，只有简短的“嗯，知道了”。

他想象着林满此刻正在海南的某个酒店，或许因为工作不顺心而蹙着眉头，或许正看着窗外的海景默默发呆。

他又要骗她了，又一次对他们感情的巨大背叛，哪怕是权宜之计，也足以让她伤心欲绝。这两年一直在努力把科技和生物的业务尽量做到自己的势力范围，本来已经可以有能力排除异己，向林满坦白了。

又是这个顾建宏，缓了这么久又来搞事。

他想告诉她真相，想告诉她他此刻的绝望与无奈。

可是，他能说什么？

说顾家快完了，他必须和另一个女人假装订婚来拯救家族？

说接了一些私活，演一场矜贵疏远贵公子和豪门千金的“联姻小短剧”？

想到这，顾沉都开始嘲笑自己的处境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这些荒唐的事情。

这些年隐瞒的愧疚在那些幸福的时刻慢慢沉溺，都忘了该如何去跟她坦白，只是默默地将自己曾经获得的钱，股权，甚至自己海外的科技公司都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都给了她。

她本就因为工作压力而情绪低落，如果再让她知道这些家族的龌龊和危机，只会让她更加焦虑不安。

他不能再给她增加任何负担了。

他必须独自扛下这一切。

这是他作为顾氏继承人的宿命，也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对林满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保护——他自以为是的保护。

手机屏幕的光，映照着他苍白而痛苦的脸庞。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许久，最终，只是艰难地打下了一行字：

「小满，我这边临时有点急事，可能要离开上海几天。照顾好自己。」

发送完毕，他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他彻底吞噬。

窗外，这座城市的繁华依旧。

他却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华丽而冰冷的金色囚笼之中，挣扎不得，逃脱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