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61章 夜霭初沉（下）

周三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整座城市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林满刚刚将修改后的方案发给杨晴姗审阅，正准备下班，手机屏幕亮起，是顾沉发来的消息：“我在楼下等你。”

林满嘴角弯起一抹甜蜜的笑，迅速回复：“马上就好！”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刚走到电梯口，杨晴姗却叫住了她：“小满，赵总那边对上次你提到的‘气味情书’活动h5页面的一个交互细节提出了疑问，希望我们能提供一个更具体的视觉演示。你能不能留下来再调整一下？明天一早就要跟她过最终稿了。”

林满看了一眼杨晴姗略带歉意的表情，知道这事儿推不掉，便点头道：“好的，没问题。”这个项目对她太重要了，她必须全力以赴。

她给顾沉打了个电话。

“顾沉，抱歉啊，我这边临时要加个班，赵总对方案有点新想法，估计还要两三个小时。”林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歉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顾沉温和的声音：“知道了。别太累，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嗯，好。”林满心里暖暖的。

挂了电话，顾沉刚想启动车子去附近找个咖啡馆等她，手机又响了，是陆离。

“顾大少爷，赏脸出来喝一杯不？老地方，‘雾色’，靳言、江焰、执杭他们几个小兔崽子都回国了，都在嚷嚷着要见你这位‘失踪人口’呢。”陆离的语调带着他惯有的戏谑与随意。

顾沉看了一眼奥星大楼亮着灯的楼层，想了想，林满加班估计也要一段时间，便应了下来：“行，我过去。不过晚点要去接小满。”

“哟，妻管严啊？”陆离在那头调侃。

顾沉轻哼一声，没理他，挂了电话，又给林满发了条消息报备：“小满，陆离他们叫我过去坐坐，你下班了打我电话，我立刻过来接你。”

林满很快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

————————

顾沉驱车来到市中心一家格调雅致的清吧。

“雾色”清吧坐落在一条僻静的老街深处，门面低调到几乎毫不起眼，推开厚重的橡木门，里面却别有洞天。

昏黄暧昧的灯光，复古的皮质沙发，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威士忌和某种不知名香料混合的独特气息。

舒缓的爵士乐在空间里流淌，像情人的低语，营造出一种慵懒而私密的氛围。这里是他们几个发小常来的据点，私密性极好。

顾沉推开VIp包厢的门时，包厢内已经坐了四个人，气氛热烈。

“哟，我们的大忙人终于肯赏光了？”陆离端着一杯威士忌，挑眉看他，嘴角带着一抹促狭的笑，“怎么着，最近是不是如沐春风，感觉整个人都像是……开了荤似的？”那双桃花眼带着几分玩味。

见他进来，江焰则直接得多，吹了声口哨，带着几分痞气跟着起哄：“沉哥，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啊。以前喊你出来，比谁都积极，现在倒好，三催四请才肯露面。老实交代，是不是金屋藏娇，怕我们给惦记上？”他说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顾沉的左手，似乎想从中发现些什么。

顾沉神色自若地将手插进口袋，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在陆离身旁的空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冰水，淡淡瞥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周靳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打趣：“阿焰这话糙理不歪啊，顾沉你最近这气色，红光满面的，跟之前那生人勿近的阎王脸可判若两人。说，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瞒着兄弟们？你最近的行程表，怕是比我们律所最复杂的并购案卷宗还要难以索解。”

顾沉不置可否，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他周身那股冷峻的气场似乎柔和了不少，眉宇间也少了几分以往的锐利，添了几许不易察觉的温情。

这种变化，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行了啊你们，别逮着阿沉一个人欺负。”另一个性格相对沉稳些的男人，温执杭则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出来打圆场，“阿沉，喝点什么？”

“不了，等会儿还要开车。”顾沉说。

“切——”陆离嗤笑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只有他们兄弟间才懂的促狭，“我说阿沉，你这最近……气色可是肉眼可见地滋润了不少啊。看来，是真的‘开荤’之后，食髓知味了？”

顾沉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瞥了他一眼，眼神深邃，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反倒让陆离等人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就在几人说笑间，包厢的门被推开。一个顾沉不太熟悉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显然是江焰他们圈子里的某个纨绔子弟，陈泽：“哎呀，江少，你回国了？！”

顾沉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这个纨绔子弟旁边一个穿着香槟色吊带短裙，妆容精致妖娆的年轻女孩。目光在看到那女孩身侧跟着进来的另一个身影时，骤然一凝，周身的气息也瞬间冷冽了几分。

那是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妆容清纯无辜，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她手中拎着一个最新款的奢侈品牌包袋，亦步亦趋地跟在浓妆女孩身后，眉眼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生生，仿佛误入某种不属于她的场合。

正是姚思宁。

那纨绔子弟笑着向众人介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艾米，我女朋友。这位是艾米的闺蜜，叫……”

“顾沉哥？”姚思宁不等那人说完，便带着一丝惊喜和恰到好处的羞涩，主动开口打断了他，目光直直地望向顾沉，声音甜美而柔婉，“真的是你呀？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她的眼神清澈，笑容无辜，仿佛真的是一场意外的惊喜重逢。

包厢内的气氛因为她这一声“顾沉哥”而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陆离、周靳言、江焰和温执杭几乎同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都默契地将目光投向顾沉，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只见一个身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款款走来，她身材高挑纤细，长发微卷，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但细看之下，眼神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审视。

顾沉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顾沉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姚思宁身上，那张看似纯良无害的脸，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数月前，爷爷在医院病危抢救的那一天。在医院幽深的长廊里，他曾见过姚思宁。

她当时一身素净，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望过来。

当他们的视线交汇时，她几不可察地颔首，那目光中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尤其是在掠过二叔顾建宏时，顾沉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意。

当时他便觉得这个女孩不简单，似乎知道些什么。此刻再见，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寒意：“是很久不见了，姚二小姐。”他特意加重了“二小姐”三个字，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最近……似乎过得不错？”

姚思宁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握着包袋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但很快便调整过来，依旧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带着几分小女孩的娇俏：“还好啦，就是平时学业比较忙。对了，顾沉哥，”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语气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姐姐允宁，她过几天就要回国了呢。她说……她很想见你。”

姚允宁。顾氏集团默认的、也是外界盛传的，他顾沉的“未婚妻”。姚思宁此刻抛出这个名字，无疑是在试探，也是在提醒。

陆离在桌子底下，不着痕迹地碰了碰顾沉的腿，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稳住，别打草惊蛇，从长计议。

顾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杯中醇厚的液体，威士忌的辛辣顺着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是吗？那正好，我也有一些事情，想向姚大小姐当面请教。”

姚思宁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莫名地咯噔一下，一种不安的感觉悄然蔓延开来。她总觉得，眼前的顾沉，似乎和她印象中那个虽然冷淡但至少还算温和的男人，有些不一样了。他的眼神，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让她完全看不透，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恰在此时，顾沉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林满发来的微信：我下班啦，你在哪？要不要我直接过去找你？

顾沉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周身那股若有若无的冷意也消散了不少。他站起身，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拉上冲锋衣的拉链，对陆离和他们三个道：“有点事，我先走一步。”

看到信息的瞬间，顾沉眉眼间那层若有若无的冰霜瞬间消融，周身那股冷意也随之散去不少，眼底不自觉地漾开一丝柔和。他站起身，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拉上深灰色冲锋衣的拉链，对陆离和江焰他们道：“有点事，我先走一步。”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要与姚思宁多做纠缠的意思。

陈泽和艾米都有些错愕，没想到顾沉说走就走，连句客套话都没有。姚思宁的脸色更是微微白了白，她精心准备的开场，似乎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顾沉走到包厢门口，在经过姚思宁身侧时，脚步微顿，侧过头，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姚二小姐，有些不该看的，不该听的，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否则，后果自负。”

姚思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眼底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她猛地抬头看向顾沉的背影，却只看到他决绝离去的挺拔身影。

陆离见状，也跟着起身，对江焰、周靳言和温执杭等人歉意地笑了笑：“我出去送送阿沉，你们先玩。”

清吧外，夜风格外清冽，带着深秋的凉意，吹散了顾沉身上沾染的些许包厢内混杂的气息，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陆离跟了出来，递给顾沉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烟圈：“你刚才跟姚思宁说什么了？看她的样子，像是被吓破了胆。”

顾沉没有接过烟，目光幽深地望着远处模糊的霓虹，声音比夜色还要沉冷几分：“不抽，小满不喜欢。也没什么，就提醒她，当初在医院，她躲在角落里，看着顾建宏跟医生在走廊尽头窃窃私语的时候，最好祈祷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陆离闻言，瞳孔微微一缩，语气也凝重起来：“你确定她当时在场？而且还听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顾沉缓缓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笃定：“我确定她在。至于听到了什么，从她今晚的反应来看，**不离十。爷爷的去世，疑点重重，二叔顾建宏这些年来越发不安分，我一直怀疑他与赫达资本有勾结。姚思宁……或许是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他想起在医院时，姚思宁看向顾建宏那复杂而了然的眼神，那种洞悉一切的目光，绝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该有的。

“你想怎么做？”陆离沉声问道，他知道顾沉一旦决定了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念本科这些年，顾沉看似不过问顾氏集团的事务，还在研究生阶段创立自己的科技公司，但陆离清楚，他从未真正放下过对顾家的责任，尤其是对顾老爷子一手创立的基业。

“接近她，查清楚她到底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她手里到底握着什么牌。”顾沉的眼神锐利如鹰，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姚允宁不是要回国么？姚家想通过联姻来稳固地位，那我就看看，姚家到底想唱哪出戏。”

“那你和林满……”陆离眉头紧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刚才在包厢里，刻意没提她。姚思宁如果真的有问题，你主动接近她，万一被林满误会……这对她不公平。”

顾沉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化不开的坚决：“我不能让她卷进来。顾家的这些腌臜事，太脏，太复杂，不该沾染到她。她只需要安安稳稳地过她想要的生活，做她喜欢的设计。至于其他的风雨……我会替她挡下。”

他顿了顿，看向陆离，眼神郑重而恳切：“所以，今天在座的，除了你，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和小满已经结婚。这件事，在我彻底解决掉那些潜在的麻烦之前，必须暂时保密。”

陆离理解他这份想要保护林满的苦心，也明白这其中潜藏的凶险。他重重地拍了拍顾沉的肩膀，语气坚定：“我明白了。阿沉，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兄弟都挺你。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开口，别一个人扛着。”

顾沉微微颔首，紧绷的下颌线条略微柔和了些许，眼底划过一丝暖意。拉开车门：“谢了。少抽点，我先去接小满了，她该等急了。”

黑色的牧马人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随即平稳地汇入夜色中的车流，尾灯很快消失在繁华都市的霓虹光影之中。

陆离站在原地，看着车灯远去的方向，重重地吐出一口烟雾，眼神复杂。他知道，顾沉平静的生活之下，一场针对顾家，也针对他本人的巨大风暴，恐怕已在酝酿之中，即将席卷而来。

这盘棋，牵扯太多，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姚思宁的出现，究竟是意外，还是某些人精心布下的棋子？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