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15章 友达以上

清晨的图书馆，静得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吐息。阳光穿过高大的落地窗，碎成一片片细闪的金箔，轻盈地落在书页与发梢。空气里，浮动着旧书沉淀下来的、好闻的油墨香。

“早。”

林满回头，顾沉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两杯冰美式，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今天，她为了赶上之前落下的进度早早的就到图书馆，翻烂专业画册都找不到想要的灵感。

然而，林满面前的速写本却是一片顽固的空白，几支削尖的铅笔散落在手边，蓄势待发，却迟迟等不到主人的指令。那几道被反复擦拭的浅灰色痕迹，是她心绪茫然的唯一见证。

送走沈苏苏后，作品集截止日期带来一阵阵紧迫感。

电子稿还好说，有方向有软件，总能磨出来。

但对于找求职用的项目手绘，尤其是速写和插画，此刻却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林满脑子里空空荡荡，灵感像干涸的河床。有些烦躁地看着那张空白的纸，愣是一根线条都画不出来。

“早……”

林满有些窘迫地合上速写本，脸颊发烫，像被抓住了什么小辫子。

“去实验室给你拿笔记本。”

顾沉将其中一杯冰美式放到她面前，那微凉的杯壁几乎是擦着她的手背放下的，林满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指，然后自然地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从包里拿出移动硬盘和连接线。

“文件拷给我。”他将U盘递过去。

林满迅速接过U盘，慌乱地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自己蜷曲的指节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对着白纸发呆很久了，”他目光落在她的速写本上，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敏锐，“手绘没头绪？”

“嗯……”

林满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杯中的冰块，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感觉脑子都生锈了。”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沮丧。

顾沉眼眸沉吟片刻，然后开口问道：“你那几个设计文件，最终渲染大概需要多久？”

林满蹙眉仔细想了想，“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一个上午吧。”

“这样，”顾沉放下咖啡，“渲染的部分交给我，我实验室的电脑配置高，处理速度能快不少。一会带你去个地方，或许能给你些灵感。”

林满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期待。

“啊？去哪里？”她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有一个这样的提议。

......

就在几分钟前，当顾沉走进自习室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对着速写本发愁的身影。

她时而蹙眉苦思，像只遇到难题的小松鼠；时而烦躁地用笔杆轻敲桌面；时而又泄气地趴在桌上，只露出柔软的发顶，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他不是艺术生，体会不了灵感枯竭的抓狂，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挫败和焦虑。

直接问她？她应该不会和他明说吧。

顾沉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备注是“陆离”的联系人。

【顾沉】：忙吗？

【陆离】：哟，咋了？[墨镜叼烟.gif]

【顾沉】：有个朋友，学视觉传达的，没灵感。你那边，有没有什么能快速找到灵感的地方或者建议？

陆离那边停顿了片刻，发来一串意味深长的省略号。

【陆离】：…………朋友？[挑眉] 男的女的？漂亮的吗？让你顾大学神这么上心，亲自来向我这个“不务正业”的艺术贩子求助？[放大镜观察.jpg]

顾沉眉头微皱，指尖敲击的速度快了几分。

【顾沉】：说正事。

【陆离】：好好好！灵感这东西，玄乎得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陆离】：[摊手] 不过嘛，艺术来源于生活，多出去走走，多观察总没错。

【陆离】：我最近在忙一个“瞬间”主题的艺术展，很多街头纪实作品，线条、光影、情绪都描写得很到位，说不定能给她点启发。

看着陆离滔滔不绝地发来信息，顾沉若有所思。艺术展，街头纪实……听起来似乎不错。

【陆离】：再不行，你就往那一站，多少艺术生求之不得的模特！

【陆离】：保证她灵感biubiu往外冒！[狗头保命.jpg] 怎么样，我这个朋友够意思吧？

他没有回复陆离这句调侃，只是将手机收起，目光再次投向不远处，依旧和速写本较劲的林满。

【顾沉】：一会见。

【陆离】：......

......

“一个艺术展。”

他看着她，眼底深处闪过难以捕捉的柔和光芒，

“我一个朋友参与策划的，展出的是一些年轻艺术家的作品，风格很多样，也许有你喜欢的类型。”

能够暂时逃离创作瓶颈，她自然求之不得，更何况……是和他一起。

“那……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

顾沉把包里的U盘递给她，示意她拷贝需要渲染的文件。渲染完已经是中午了，两人在食堂简单吃了午饭，并肩走出校门。

夏日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晒得人皮肤发烫。

林满正微微眯着眼适应光线，一辆外卖电瓶车突然从侧面毫无预兆地飞速冲来。

“小心！”顾沉的声音和他的动作几乎同时到达。

出于本能，宽厚而温热的掌心稳稳地扣住了林满纤细的手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拉向自己怀里，堪堪避开了疾驰而过的车辆。

电瓶车早已远去，留下刺耳的鸣笛声回响在空荡的街道上。

林满的心脏还在“怦怦”狂跳，一半是出于惊吓，另一半，则是因为此刻的处境。整个人几乎是半靠在顾沉的身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爽干净的薄荷气息。

而他……他的手还没有松开。

林满能感觉到他五指的轮廓，心跳在惊魂未定之余，又被这挥之不去的触感搅得一片混乱。她抬起头，正好撞进他低头看过来的、带着一丝后怕和关切的深邃眼眸里。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谢……谢谢。”林满的心跳急促地擂动起来。

顾沉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喉结微弱地滚动了一下。没有松手，反而像是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后，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柔和下来。

“我发现你......不爱看路。”

这突如其来的“指控”不带任何责备的意味，反而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

林满想反驳，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好像说的是事实，只能窘迫地咬住下唇，将视线慌乱地移开。

顾沉看到她这副像做错事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终于缓缓松开了手，只是错觉。

“走吧，车来了。”

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恢复到礼貌而安全的距离，声音里还残留着不易察知的温柔。

“好……好的。”

林满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低着头快步走向网约车。

顾沉平日里的靠近，些细微的接触，林满感觉能将整个夏天的热量都点燃。

......

到达创意园区时已经是下午了。

林满惊魂未定的跟顾沉坐上了刚叫好的车，车上的空调很足，足以让林满刚刚的小鹿乱撞平静下来。

艺术展设在由旧厂房改造的创意园区，斑驳的红砖墙上爬满了青藤，文艺气息与工业遗风交织。展厅内光线昏暗，一束束聚光灯精准地勾勒出作品的轮廓，营造出静谧而专注的氛围。

展厅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束束射灯精准地打在作品上，营造出静谧专注的氛围。

顾沉的朋友，陆离，是个年纪相仿，风度翩翩的男生。

见到顾沉，陆离脸上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迎了上来交谈了几句，又礼貌地朝林满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些许探究和了然。

林满在顾沉身侧，两人漫步在光影之间。

慢慢欣赏着墙上的作品，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有色彩浓烈奔放、充满强烈视觉冲击的抽象油画，有线条简约流畅、意境悠远空灵的现代水墨，也有充满奇思妙想、令人脑洞大开的装置艺术和造型独特的雕塑。

她看得十分投入。

展厅内光线刻意调得有些昏暗，人流却比想象中要多。

经过一个狭窄过道时，顾沉自然地抬起手臂，虚虚地护在她身后，为她隔开穿行的人流。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她莫名心安。

忽然，在一个幽暗的角落，林满的脚步像被磁石吸住，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目光，被一幅名为《颜》的黑白速写牢牢锁住。

画中是一个男生的背影。他微微低头，身体前倾，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事物。光从他身后斜斜打来，勾勒出挺拔的肩线与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没有多余的笔触，每一根线条却都充满了克制的张力，仿佛带着呼吸。

画面传达出的，是一种沉浸于自身领域时，不被外界惊扰的绝对宁静与强大引力。

这种感觉……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林满看得有些出神，感觉自己的心跳都随着画中人的呼吸而起伏。渐渐，她从那流畅而克制的线条中，看到了某种呼之欲出的、炽热而隐秘的情感。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画面。

认真的他，专注的他，沉稳的他，眉头微蹙的他，月光下的他......

那些她曾无意间瞥见的、关于顾沉的无数个瞬间，此刻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争先恐后地与眼前这幅画中的背影重合、交叠。

原来……她一直觉得无法捕捉、难以名状的那种感觉，就是这个。这种在喧嚣世界里，沉浸于自己领域时的绝对宁静与强大。

“有灵感了？”

顾沉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边，将林满从沉思中唤醒。

顾沉的声音在耳边悄然响起，将她从沉思中唤醒。林满猛地回神，心脏重重一跳，转头望向他。

昏暗的光影里，他就站在那里，神情平静，眼眸深邃。画中的气质，脑海的碎片，与眼前的真人，在这一刻完美地融为一体。

“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灵感与心动，在这一刻，被同一束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