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9章 夏夜序曲

「不期而遇的序曲，在夏夜的风中悄然奏响。」

7月13日，晴。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墨色丝绒布，缓缓覆盖了整个上海。

白日里几乎要将人融化的暑气，终于退让了几分，吹起晚风，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凉意，悄悄潜入这座城市的每一个缝隙。

这两天，因为沈苏苏的到来，林满被动地卷入了一场名为“生活”的热浪里。

白日里，她们的足迹从烟火气十足的美食街，一路延伸至滤镜完美的网红甜品店，又从琳琅满目的饰品小店，逛到文艺气息浓厚的书吧。

夜晚，两人则挤在宿舍那张不算宽敞的单人床上，被子蒙过头顶，在黑暗中分享着女生之间那些不足以道与外人的小秘密。

林满跟顾沉的相识到如今，自然也没能逃过沈苏苏的“严刑拷打”。沈苏苏那些天马行空的“cp脑”分析，时常让林满面红耳赤，只能用被子捂住脸，发出败下阵来的、含糊不清的抗议。

得出一个属于沈苏苏的终极结论：顾沉这个人！绝对！绝对！绝对！对你有意思！

而此刻，林满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两条腿像灌了铅，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脚底板火辣辣的刺痛。

沈苏苏简直是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从上午八点精神抖擞，拖着林满踏出校门，到此刻晚上七点三十五分重新踏入校园，她的精力储备仿佛丝毫未减，依旧神采飞扬。

“苏苏，我真的……走不动了。”

林满有气无力地倚在校门内侧的一棵香樟树下，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哼。

“哎呀，马上就到宿舍楼了，坚持一下嘛！”沈苏苏回过头，那精神头与林满的疲惫形成了鲜明对比。

宽慰林满的同时还不忘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得意道：“你看，今天的战果多辉煌！这件小黑裙，穿上绝对惊艳！”

林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她对所谓的“惊艳”实在没什么兴趣，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马上、瘫倒在宿舍那张柔软的床上，最好能躺得平平直直的，然后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沈苏苏看她不中用的样子，无奈的上前拉着她。两人互相搀扶着，慢吞吞地挪动。

走到宿舍楼入口旁的公告栏上，一张色彩鲜艳的海报攫住了沈苏苏的目光。

“哇！满崽你看！”，箭步冲了过去，声音里满是惊喜，“露天电影放映！就在学校操场，今晚八点！”

林满拖着双腿跟过去。

海报设计得颇具文艺气息，深邃的星空背景下，一句引人遐想的宣传语：“与夏夜有关的故事”。

“露天电影？”她喃喃道。

林满对这类需要凑热闹的集体活动，向来没什么特别的热情，更何况她现在只想躺平。

“我们去看吧！好不好？”沈苏苏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想想看，夏夜晚风，星空万里，还有冰可乐和爆米花，多浪漫啊！”

林满看着好友那张写满“我想去”的脸，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终究还是被那份热切烫了回去。

她不忍心拂了苏苏的兴致。

“可是……我逛了一天，身上都黏糊糊的……”，她试图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声音里带着犹豫。

“而且，我们晚饭还没吃呢。”

“哎呀，安心啦，我的林大美人什么时候都是香香的！”沈苏苏不以为意地摆手，“现在快八点了，我们把东西放回宿舍，路上买点零食饮料就行。这大放假的，校园里也没几个人，多自在！”

林满的心，因为“没几个人”这句话，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暑假的校园，空旷而寂静。除了少数考研党，剩下的……便是那些被科研项目困在实验室里的身影，还有……像她这种因为家庭原因，暑假也只能选择留校的学生。

那个人的身影，不合时宜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闪过她的脑海。

顾沉……他会去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像一株破土而出的小草，带着点怯生生的痒意。

两天没见到他了。

虽说，他们之间平时话更是少得离谱。

除了见面时会说点话，林满与他的聊天记录，仍旧停留在上次询问时间是否合适的那一句问询上。

之后，便再无下文。

而顾沉的微信头像，是一个简洁到近乎冷淡的几何图形，安静地躺在她的联系人列表里。他的朋友圈也出奇地“干净”，除了偶尔转发一些关于计算机前沿技术的论文链接，或者某个专业论坛的会议报告，就再也没有其他内容了……

别说日常生活的照片，就连一句带有个人情绪的文字都吝啬。

她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点开那个深蓝色的头像，看着那简短的聊天记录发呆。

让林满主动去找一个并不算特别熟稔的人聊天，尤其是这种非必要的事情，对她而言，简直比让她去操场跑三千米还要艰难。

想过或许顾沉不主动联系她，是因为他真的很忙。毕竟，研究生毕业前的学业压力肯定非常大，还要频繁地进出实验室，听他上次吃饭时随口提起，这个暑假他是被院里一位老教授留下来，帮忙带几个刚入学的研一学生熟悉实验流程。

这样一想，他估计这会是真的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多余的闲暇时间看个露天电影吧。

林满的心房，在这些她自己努力构建出来的、听上去十分“合理”的解释中，悄悄地、不着痕迹地松动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缝隙。

她甚至会觉得，他们之间不打扰，或许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遇见了打个招呼，或者说上两句客套话就已经是极限了，可是架不住内心深处，对他终究还存着一丝期许。

“万一……”林满弱弱地开口，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却被沈苏苏精准捕捉。

“你是说万一碰到那个学长？”

林满不语，脸颊却出卖了她。

接着，沈苏苏语气带着蛊惑：“那正好啊！我们现在就去，说不定就真的碰上！”

林满的脸颊倏地红透，连耳根都开始发烫。低下头，嘴上犟着：“啊？我现在不太想碰到他……”

沈苏苏将林满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这样！我们先把东西放回宿舍，你呢，去洗把脸，如果遇到他保证让他眼前一亮！”

林满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沈苏苏拽着胳膊，几乎是拖着回了宿舍。

放下重重的购物袋，林满认命地走进洗手间。

......

宿舍卫生间。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激得她一个轻颤。

水珠顺着脸庞滑落，在镜面上晕开，也搅乱了镜中的属于她的倒影。那张脸，陌生又熟悉。

林满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过去。

沈苏苏初见林满时，是在一个被阳光晒过的午后。教学楼的走廊尽头，有一盆开得正盛的栀子，那香气，浓郁得能将路过的思绪都粘住。林满就站在那儿，一个人，安静地看着花。阳光滤过窗格，在她发梢上跳跃，碎金一样。她唇角挂着一抹极浅的笑，干净得像山涧里初融的溪水。

沈苏苏说，那一刻的林满，是会“发光”的，是真正的“快乐满满”，让人无端地就想靠近。

可那束光，后来熄灭了。林满的世界从暖金色调，坠入了永无尽头的灰。

沈苏苏从小在父母恩爱的家庭环境中长大，享受着无尽的疼爱与呵护，是无法体会眼看着“家”变成一个充满争吵与冷暴力的战场，从而在内心深处无助的痛苦与孤独。

高中毕业典礼，她又站在那盆开得更盛的栀子花前，只是眼神黯然。曾拥有过，然后又被残忍地告知，那不过是一场有时效的梦。

浓郁的香气里，沈苏苏咋呼着出现：“一朵小白花有什么好看的，走，我给你买束金桂，保你金榜题名！”

林满被逗笑了，只是轻声说：“苏苏，这是一盆栀子花……”

那香气里，藏着她无声的等待。

她不知道在等什么。或许，是等一道能重新刺破灰色苍穹的光。

林满觉得自己也如同这棵栀子一样，在漫长的灰色时光里，固执地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沈苏苏并未能深究她话语里的深意，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

“好，好，好，栀子栀子，知道了！快走吧快走吧，我们去操场那边拍毕业照，好多同学都在等我们呢！”

说着，便拉起林满的手，奔向了阳光灿烂的操场。

.......

“满满！林满满！”

回忆被门外焦急的催促声打断，“你快点出来呀，再磨蹭下去，电影都要开场啦！”

林满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走出了洗手间。

沈苏苏打量着林满。

然后，将她按在了书椅子上，动作熟练地从自己那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化妆包里翻找出眼线笔、眉笔、一盘大地色系的眼影，还有补妆用的气垫，手法娴熟地在她脸上施展起来。

林满的皮肤底子极好，白皙细腻，几乎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瑕疵。

沈苏苏给她补上提亮的气垫，细细描了眉，用浅棕色眼影重新晕染，眼头点缀细腻的珠光。眼线微微拉长上扬，衬得那双荔枝眼愈发顾盼生辉。

最后，换上一支颜色更明艳饱满的水红色唇釉，让她双唇看起来娇嫩欲滴。

经过这一番精心修饰，林满整个人的气色瞬间提升了不少，原本的清纯中又增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明艳。

“搞定！完美！”

沈苏苏放下手中的唇釉，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在沈苏苏这番“二次创作”之下，显得更加立体精致。

那双眼睛，因为眼线恰到好处的勾勒和珠光的点缀，仿佛会说话一般，流光溢彩。几分恰到好处的妩媚与惊艳，却又丝毫没有掩盖住她原有的清纯底色。

林满不太习惯自己脸上带着这么“明显”的妆容，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小声嘟囔道：

“苏苏啊，这样会不会……有点太浓了呀？”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擦掉唇上那层过于鲜艳的口红颜色。

“别擦！”

“都大学毕业了，你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虽说不知道会不会遇那个学长，但是总会遇到其他让你心动的吧！试着去谈谈，别总是自己闷闷的。”

沈苏苏一边拍掉林满想要擦去口红的手，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摊了一桌的化妆品，

“况且！大家都是人，是人就要休息娱乐的嘛！”

林满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最终，又在沈苏苏软硬兼施下，林满换上了她下午新买的姜黄色百褶短裙。

明媚的色彩像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夏日阳光，瞬间点亮了她。

简洁的白色t恤束进高腰裙里，系上一条黑色细皮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肢，衬得双腿愈发修长笔直。

平日里素净的她，此刻像是被注入了从来都不属于她的盛夏活力，周身都漾着鲜活灵动的青春气息。

“活力满满，仙女下凡啊！”

沈苏苏赞叹，“这要是遇到那个学长，肯定能一下子吸引住他的目光！”

提到顾沉，林满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了一拍。

她带着这份混杂着紧张、期待与些许不安的复杂心情，和沈苏苏一起锁好宿舍门，朝着操场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