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7章 孤船相遇

「在这世间浮沉的汪洋里，你也是一艘孤船。」

二十分钟，不长不短，她几乎是一口气吸完了那杯奶茶。

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却没能浇熄心头那点燥热。

那燥热，一半源于窘迫，一半源于她还无法定义的情愫，在心底的荒原上，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并肩走出图书馆时，温热的晚风迎面扑来，带着青草与湿土的芬芳。

风吹乱了林满的额发，也终于吹散了她心底最后一丝紧绷。

图书馆侧面一排幽静的木质长椅旁。光线昏暗，远离喧嚣，身旁的花丛在夜风里送来不知名的甜香。

“就这里吧。”他说。

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语气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仿佛这只是他们之间无数个寻常夜晚中的一个。

林满在他身旁隔着一人的距离，拘谨地坐下。

顾沉将提着的纸袋放在两人中间。他从里面拿出那个尚有余温的鸡肉卷，递给她。

温热的触感，隔着一层薄薄的防油纸，熨贴着她的指尖。

“谢谢……”林满接过鸡肉卷。

随即，他拿出纸袋里的三明治并没有急着吃，而是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了林满。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太过体贴，让林满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连忙摆手：“我……水饱了……”

顾沉微微一怔，随即，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低笑。那笑声在安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悦耳，像是拨动了琴弦。

路灯柔光下，他平日的清冷融化了些许，显出几分真实的暖意。

“那现在，”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戏谑，“该饭饱了。”

说话间，他将自己手中的三明治往她那边推了推。

林满差点呛到，只能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唔……这个就够了……”

她小口地咬着鸡肉卷，味蕾却仿佛失灵了，尝不出具体的味道。

顾沉看着她像小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没有再逗她，只是将那瓶打开的水放在她手边，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到什么似的：“慢点吃，水在这里。”

夜色渐浓。

两人安静地吃着东西。除了食物细微的咀嚼声和偶尔掠过的风声，再无其他。

晚风习习，吹动着路边的花草，无声地将两个独立的影子拉长，交叠，又分开。

大多数时候是沉默，但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林满偷偷用余光瞥向身旁。

他吃东西的样子动作不大，却很专注。

路灯的光线恰好从他的侧上方打下来，为他挺直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喉结会有一个细微的、性感的滚动。

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和沉静，仿佛无论身处何地，都能自动生成一个结界，将外界的浮躁隔绝在外。

或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得太久，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重量。

顾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

林满慌忙低下头，假装与手里剩下的食物殊死搏斗，耳根却烧得通红。

“我脸上，”

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压抑得极淡的笑意.

“有需要修改的图吗？”

“没、没有……”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顾沉又低笑了一声，这一次笑意更明显了些。他没有再追问下去，给了她足够的空间来缓解尴尬。

转回头，看向前方被夜色笼罩的树影，却换了个话题，随意得仿佛只是突然想起。

“那天在机场，是要回家？”

林满的动作彻底顿住。很久，她才轻声说：“嗯。不过……现在不用了。”

那语气里的故作轻松，像一层一敲即碎的薄冰，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海水。

顾沉只是点了点头，没再深究。这份不多问的体贴，反而像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这份沉默的善意，给了她反问的勇气。

“你呢？那天在机场，也是回家吗？”

“不是，项目交流。”顾沉摇了摇头，言简意赅。

“后来……你去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触碰到对方的什么禁区。

他转过头，看着她，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却让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也不用了。”

那个“也”字，清晰地传到了林满的耳朵里，带着奇妙的共振。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

顾沉看着她，目光深邃，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验室评估后，认为价值不大。”

听到这个理由，林满忽然就笑了。

发自内心的，释然的笑。原来，这个“价值不大”的标签也有样的用处。

回去，确实价值不大。

她学着他刚才的口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我们还挺像的。”

顾沉挑了挑眉，眼里流露出一丝探寻：“嗯？”

她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我也评估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回的必要了。”

话音落下，风声、虫鸣、远处隐约的人声……世界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顾沉脸上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彻底敛去。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故作坚强的眼睛，然后，低声地、几乎是呢喃地重复着那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句叹息。

“家……”

只一个字，甚至没有组成一个问句。

林满却读懂了他所有的潜台词，在他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无处安放的茫然。

原来，他也是。

原来他所有的云淡风轻，所有的冷静自持，都和她一样，只是一层用来抵御世界的、坚硬的外壳。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她心中最深的孤寂。

一直以来，她以为只有自己是在这片冰冷海洋里独自航行。

此刻却发现，就在不远处，有另一艘船，挂着和她一样沉默的信号灯。

“你……”她率先打破了这片厚重的沉默，看着他，非常认真地说，“挺慢热的。”

顾沉闻言，眼中的深沉散去，重新染上些许清浅的笑意。

“你不也一样？”

四目相对，昏黄的路灯下，两人都笑了。

那笑意，干净，纯粹，带着默契与了然。

是两艘漂流已久的孤船，在某个平凡的夏夜，终于看见了彼此甲板上，那盏同样孤独却温暖的灯火。

林满航行了那么久，在人来人往的世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收到了来自同类的暗号。

从此，航线或许依旧漫长，但不再孤单。

......

夜，深。

走回宿舍的路上，两人依旧没怎么说话。宿舍楼下，他只说了一句“晚安”，便转身离去，背影很快融入了夜色。

宿舍里，只剩下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和她自己清晰得有些过分的心跳声。

她洗漱完，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天花板在黑暗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虚空，而她的脑海里，反复上演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

“你不也一样？”…… 每一个画面，每一个音节，都无比清晰。

手机屏幕突兀地在身边亮起，打破了满室寂静。

沈苏苏的视频通话请求。

林满坐起，接通。

苏苏那张活力四射的脸蛋瞬间占满了屏幕。

“满满！我买了明天早上的高铁票，傍晚就到！记得来校门口接驾！”声音洪亮，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穿透电流传来。

看着闺蜜神采飞扬的脸，林满紧绷的思绪才放松下来，脸上露出笑意：“好。”

“等等，”沈苏苏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你脸怎么这么红？不对劲！宿舍的灯光也不至于有这种美颜效果吧？你是不是在宿舍里藏人了？！”

心猛地一跳，昏暗的台灯光线下，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我哪敢啊！……还嫌我事不多呀？”

虽然否认了，但林满还是含糊地，将这两天的事掐头去尾说了一遍。

即便如此，电话那头还是传来了夸张的惊叫。

“我的天！这还叫没什么？！又是咖啡又是奶茶，还陪你散步？姐妹，你清醒一点！他是不是暗恋你！”

“哪、哪有那么夸张……”她的辩解，连自己都觉得无力。

她试图用“他只是人比较好”、“可能只是出于校友的关心”这种理性的借口来解释，可每一个理由，在沈苏苏的质问下，都显得那么牵强。

“他的每一分善意都是有成本的！男生对女生好，就是想把她变成女朋友！”沈苏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相信我的第六感！别怂！给我主动点！”

“……知道了，”林满被说得心慌意乱，只能含糊应着。“行了，你明天到了再说。路上注意安全。”

“好嘞！等我到了给你当面分析！挂啦！”

视频电话挂断，宿舍重归寂静，但林满的心却再也回不到刚才那种平静的状态。

顾沉……

她将这两个字含在唇齿间，无声地念了一遍又一遍。

这个名字，像夏夜里一场温柔缱绻的梦，让她沉醉，又怕只是泡沫，一触即碎。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夏日的夜风拂过她的碎发。

楼下路灯依旧亮着，在空无人的地面投下寂寥的光晕。

夏蝉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唱着，一声声，一阵阵，像是要燃尽整个夏天。

而她的心，也像这噪动不安的蝉鸣一般，再也无法平静。

带着忐忑，一丝甜蜜，和对未来若隐若现的无限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