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119章 心火余烬

「当尘埃落定后的温情触手可及，回忆的灰烬下，是否还能重燃一丝信任的星火？」

药膏冰凉的触感渐渐舒缓了手腕上火辣辣的痛楚，林满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遮掩了她此刻所有的情绪。

她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指腹偶尔触碰到她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密的、几乎要让她战栗的电流。

四年了。

她曾以为自己早已将他从生命中彻底剥离，可当他再次以这样一种近乎日常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为她处理伤口，那份被刻意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熟悉感与依赖感，便如同挣脱了囚笼的困兽，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咕——”

一声极不合时宜的、清晰的肠鸣声，突兀地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静默。

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窘迫得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昨晚到现在，除了那杯安眠酒，她几乎滴水未进，此刻身体的本能需求，毫不留情地将她从那份复杂而沉重的情绪中强行拉拽回了现实。

顾沉为她包扎纱布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随即又被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熟练地打好最后一个结，然后站起身，打开那装着三明治和乌龙茶的便利店塑料袋。

“先吃点东西。”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走到厨房，片刻后，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

盘子里，是他用微波炉加热过的三明治，散发着温热的香气，旁边还放着那瓶已经拧开瓶盖的无糖乌龙茶。

林满看着眼前的食物，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拒绝，应该立刻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可身体的饥饿感却让她无法动弹。

而且，她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渴望能与他再多待片刻，哪怕只是这样沉默地共处一室。

她默默地接过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咬着。

食物的味道很普通，甚至有些干涩，但她却吃得异常缓慢，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顾沉就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说话。

客厅里只剩下她咀嚼食物时细微的声响，以及墙上挂钟秒针“咔哒、咔哒”的走动声。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林满艰难地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又喝了几口乌龙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她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谢谢你的药。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没有看他，只是径直走向玄关，准备离开。

她转身，走向玄关，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

她没有看他，因为她怕只要一看，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就会瞬间崩塌。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身后传来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记得换药。”顾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依旧是那种平静无波的语调。

这句话，像一根看不见的、最尖锐的刺，瞬间扎进了林满最柔软的心房深处。

然后，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宛如冬日湖面般的、冰冷的平静。她的眼神清澈而空洞，直直地看向他。

“顾总，”她轻轻开口，连称呼都变得疏离而客气，“我们四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钉子，狠狠地钉进了这间公寓的死寂里。

林满的目光从他脸上，缓缓移开，平静地扫过这个依旧保留着她所有痕迹的家。

她的画具，她的书，她随手养死的绿植……每一件物品，都像在无声地嘲讽着她曾经的天真和如今的狼狈。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很浅，却比哭更让人心碎。

“您还留着这些东西，是在缅怀什么？”她的语气依然平静，却字字见血，“顾总这些东西留着，对你的现任可不怎么公平。”

顾沉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他高大的身躯在她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僵硬和无措。

看着他这副样子，林满的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疼到极致，反而生出一种绝望的清醒。

她知道，她必须亲手结束这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她的眼神不再有任何波澜，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疏离。

“你可以怀念这些过去，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耽误我未来的路。”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拉开公寓的门，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然后，听着那扇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轻轻合上，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天堑，永远地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那声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林满几乎是逃也似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里，林满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远不及此刻她心中的万分之一。

她不明白。

他为什么没有离开？

四年前，在巴厘岛的酒店，在她歇斯底里地将婚戒扔在地上，还有那句：天大的笑话……

之后，她以为他们之间早已恩断义绝，再无任何瓜葛。

她以为他会像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一样，将所有与她相关的记忆和物品都彻底清除，然后与那位门当户对的姚家千金，开始他崭新而辉煌的人生。

他不是让她滚出他的世界么？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住在这里？

为什么这个曾经属于他们的家，依旧保留着她离开时的模样？

难道看着这些东西，他不会觉得讽刺吗？不会觉得厌恶吗？

还有他刚才为她处理伤口时，那小心翼翼的温柔，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痛惜……

如果他真的早已将她从生命中剔除，又何必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他不是应该巴不得她离他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的世界里，脏了他的眼吗？

林满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她想不通，也看不透。

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像一团迷雾，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却又遍体鳞伤。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18楼。

林满深吸一口气，扶着墙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

她走出电梯，打开了公寓的门。

与楼下那间充满了旧日时光味道的公寓截然不同，这里是崭新的，是空白的，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却依旧空落落的？

她走到卧室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与16楼几乎别无二致的、璀璨而疏离的城市夜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茫然。

全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与楼下那个充满了旧日时光与熟悉味道的公寓截然不同。

这里是崭新的，是她一个人的。

可是，当她走到卧室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与16楼并无二致的夜景，心中却是一片空茫。

她疲惫地躺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属于酒店床品的陌生气息萦绕鼻尖，冰冷而疏离。脑海中反复回荡的，是他低沉的声音，是他专注的眼神，是那间依旧保留着她痕迹的公寓。

以及，那句冰冷的“要离，就抓紧。”

林满蜷缩起身体。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顾沉……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她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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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顾沉依旧站在客厅中央，手中那条两枚戒指串成的项链，冰凉的金属尖锐地硌着掌心，像在时刻提醒着他曾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

林满的出现，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场迟来的审判。

她将他所有用以自欺的平静伪装撕得粉碎，把他埋藏在心底、早已腐烂的罪孽感连根拔起。

他知道她恨他，怨他。

他也恨自己，怨自己。

当年的事，姚思宁的算计是因，而他的愚蠢与残忍才是那把最锋利的刀，他的隐瞒……他无法辩驳，因为他就是那个亲手将她捅得遍体鳞伤的罪魁祸首。

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以为只要他远远看着她安好，便已足够。

可当她真的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当她带着一身的疲惫与倔强，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缓缓地、无力地跌坐回沙发上，空气中还未散尽的、属于她的气息。

他了解她的敏感，她的骄傲，也了解她的自卑，是他自己亲手打碎了她的骄傲，又在她最敏感的伤口上撒满了盐。

他想解释，想把一切都剖开给她看，可话到嘴边，只剩下无尽的羞愧与自我厌恶。但是她的话，用最平静的语调，宣判了他的死刑。

原来，他如今的存在，对她而言，只是一种“耽误”。

对啊，他有什么资格解释？有什么资格再靠近？他这个曾经的施暴者，连靠近她都是一种亵渎。

“是我亲手把她推下悬崖的。”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叫嚣，“我现在，凭什么再奢望靠近她，把她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岸边，再来一次？”

推开她，让她远离自己这个灾难的源头，或许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赎罪。

窗外的霓虹闪烁，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