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栀向满 第99章 灰烬宣判（下）

再睁开时，眼底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以及一种决绝的死寂。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颗为他跳动了无数个日夜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

不再痛，也不再有任何感觉，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好。”

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散在空气里。

然后，她站起身，没有再看顾沉一眼，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径直朝着卧室走去。

那背影，决绝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斩断了所有过往的牵绊。

她不敢多留，不敢多看，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坚冰会瞬间融化，怕自己会失态地跪下来求他不要抛弃她——即使，先说离开的是她。

顾沉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后。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干，又像是被灌满了冰冷的铅汞，沉重得让他无法动弹，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想伸出手抓住她，想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入怀中，却发现自己的手臂重如千钧，根本无法抬起。

他听到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拉链被拉开的声音，是衣物摩擦的声音，还有行李箱轮子在木地板上滚动的轻微声响。

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把小锤，在他破碎的心上敲击着。

十几分钟后，卧室门再次打开。

她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无法忍受欺骗的微尘。

因为自卑早已刻入骨髓，所以在他“高高在上”的身份和那句“抓紧”面前，她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可笑而不自量力。

他是天上的星辰，而她，不过是企图触碰星辰的尘埃，如今，星辰厌弃了她，她便只能狼狈退场。

林满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走了出来。

里面只装了几件她常穿的衣物和一些简单的日用品，还有一本她最喜欢的画册。这个曾经充满了他们甜蜜回忆的家，此刻在她眼中，与一座华美而冰冷的坟墓无异，埋葬了她曾经最炙热的爱情。

她没有再看沙发上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一眼，径直走到玄关，弯腰，伸手，拉开了公寓的门。

“林满！”

在她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顾沉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与痛苦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声音嘶哑地喊出她的名字。

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绝望，以及一丝卑微的乞求。

林满的脚步顿了顿，脊背微微一僵，却没有回头。

她怕一回头，看到他眼中的痛楚，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坚硬外壳就会瞬间崩塌。

她不能回头。

“离婚协议，”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我会让律师尽快拟好，寄给你。”

说完，她拉着行李箱，毫不犹豫地，一步一步，走出了那扇曾经承载了她所有幸福与梦想的门，将顾沉一个人，连同他那岌岌可危的爱情，一同囚禁在了这个冰冷的、充满了谎言与欺骗的空壳里。

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轻轻合上。

门合上了。

也合上了她与顾沉的过去。

顾沉的世界，在那一声轻响中，彻底崩塌。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死死地攥着胸口的衣料，仿佛要将那颗痛到痉挛的心脏生生挖出来。

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涌出，像受伤的野兽在绝望中发出的悲鸣。

泪水决堤，混合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将他彻底淹没。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以为隐瞒是保护，却不知那是最大的伤害。

他以为放手是成全，却不知那是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曾经那株被他小心翼翼呵护、以为可以永远盛开在他掌心的栀子花，终究还是被他亲手，用最愚蠢的方式，彻底摧毁了。

连同他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一同埋葬在这无边的黑暗与悔恨之中。

他不知道，林满的决绝，是因为爱得太深，所以伤得太痛。她需要时间，去消化他的背叛，去消化那巨大的身份落差带来的自卑，去重新审视这段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不平等基础上的感情。

她也不知道，顾沉的冷漠，并非不爱，而是因为她也是他的光。

只是这束光，此刻被他亲手熄灭，需要时间去积蓄力量，才能在未来某个时刻，重新照亮他那因家族斗争而早已疲惫不堪的内心。

他一个人，在这座冰冷空旷的公寓里，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呼喊着那个再也不会回应他的名字。

凌晨的上海，寒风比前几日更加凛冽，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沈苏苏接到林满电话的时候，几乎是立刻从温暖的被窝里弹了起来。当她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脸色苍白如纸、只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眼底却是一片空洞死寂的林满时，所有的责备和疑问都化为了一声沉重的心疼的叹息。

林满看着沈苏苏，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下一秒，积攒了许久的委屈、绝望、心碎，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先进来。”沈苏苏没有多问。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整个人都瘫倒在沈苏苏的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所有的伤痛都哭出来。

每一个抽噎，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沈苏苏的心上。

“顾沉这个王八蛋！”沈苏苏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林满，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冰冷和那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气得浑身发抖，眼眶瞬间通红。

林满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抓着沈苏苏的衣袖，仿佛那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很快就浸湿了沈苏苏的睡衣。

她好不容易才将哭到几乎虚脱的林满扶到沙发上坐下，又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杯热水。

林满捧着水杯，指尖依旧冰冷，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躯壳。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小心翼翼呵护的爱情，会变成一把插向自己心脏的利刃。

为什么她付出了一切去爱的人，会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推开。

“没有解释…他…他说要离……就抓紧……”

林满断断续续地，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沈苏苏闻言，气得差点把手中的杯子捏碎：“这个混蛋！他怎么敢？他凭什么！？”

林满的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与绝望：“苏苏，我是不是很傻？是不是很可笑？我以为……我以为他是爱我的，起码有一个解释？”

沈苏苏看着她失魂落魄、仿佛灵魂都被抽空的样子，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刻薄的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将自己的肩膀借给她依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片哽咽。

是啊，她以为他是爱她的。

所以她可以忍受他的隐瞒，可以尝试去理解他的苦衷。

可是，当他连一句挽留都吝啬于说出口，当他用那种近乎施舍的语气说出“抓紧”的时候，她所有的坚持和幻想，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她在他心里，原来真的什么都不是。

那种被彻底否定的绝望，那种从云端跌入泥沼的屈辱，比任何刀子都更伤人。

她的自卑，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包裹，让她喘不过气。

她想起了他们初遇时的美好，想起了他曾给予她的那些温柔与呵护，想起了他曾许下的那些承诺。

那些画面，此刻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片，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鲜血淋漓。

原来，所有的甜蜜都是包裹着剧毒的糖衣。

原来，她所以为的救赎，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而她，就是那个最愚蠢的，心甘情愿跳进陷阱的猎物。

“满满，别这样说……”

沈苏苏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只能紧紧地握住林满冰冷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一丝温暖。

林满靠在沈苏苏的肩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世界，不会再有顾沉了。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了。

她知道，她和顾沉之间，彻底结束了。

那个曾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的男人，亲手将她推入了无边的黑暗。

而这条黑暗的隧道布满荆棘，她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看到一丝微弱的光亮。或许，永远也看不到了。

她必须一个人，咬着牙，独自走下去。

她的心，已经死了。

在这场名为爱情的豪赌中，她输得一败涂地，连最后一丝尊严，都被碾碎成尘。

窗外，夜色依旧浓稠如墨，看不到一丝星光。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只有这两颗破碎的心，在无边的黑暗中，独自承受着这噬骨的寒冷与绝望。

有些伤，太深太痛，语言在它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只能靠时间，一点一点，慢慢去舔舐，去抚平。

而她能做的，就是在这段最艰难、最黑暗的时光里，给她最坚实的陪伴与支撑。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那个被她遗弃在冰冷公寓里的男人，正蜷缩在黑暗中，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无声地哭泣，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呼喊着她的名字。

今夜，无人入眠。

爱是灰烬，一捏就碎掉，只余下冰冷的温度，和呛人的回忆。